【资料图】
从幼年到初中毕业,我生活在云南。那时一天总有半天待在户外。父亲工作的长途客运站有巨大的停车场,一端被职工们辟作菜地,还挖了灌溉用的水渠和小水塘。我常在菜地旁的野草坪捉蚂蚱,那里有几棵柳树,爬起来不费力,采了枝条编成圈戴在头上,也是一种玩法。
停车场铺水泥的仅一小部分,晴天尘土飞扬,因为地势低,一下雨就变成了“湖”。我穿着凉鞋,挽起裤管,在水里蹚来蹚去捉蜻蜓。没有捕虫网,用长长的竹扫帚将其打晕,然后拿去喂母亲养的鸡。儿童的游戏有着无心的残忍。
去哪里都靠两条腿,好在镇子不大,从客运站所在的城东外围走到城西,只要半个小时。不少同学住在镇郊的乡村,去他们家的路上,当季的蔬菜在菜地里泛着生机勃勃的颜色,有时经过河流,河岸上有钓鱼的大人,玩水的孩子,从不寂寥。
县城是个盆地,挨着镇子一溜矮山,更远处的高山连绵奇峻,散落着自然保护区。学校春游总是去近处的山,叫作“天生桥”的所在,两山之间被流水侵蚀成洞,全国估计有无数同名景点。等到上初中,自然课采集标本,前往对我们来说遥远的西山,是真正的深山密林,甚至潜藏着种种危险,有蛇,几乎没有路,在林子里往上蹚,不小心就会滑落。如果放在现在,想必没有哪所学校会冒险将其作为远足地。
后来,回到母亲的故乡上海参加中考。我早早开始工作,其后重新念书,换过几种职业。怀揣着关于写作的那点念头,被生活逼着向前走的若干年,我完全忘了,自己曾是更广袤的自然的一部分。
今年春天,我旅居日本,和朋友去新宿御苑看樱花。还没进公园,路过某神社的两大株樱树,像淡粉色的云彩飘落在地上。花间有鸟,近视眼如我,戴着眼镜也只能看出那是无数个小团子,在花间蹦跳啄食,快乐地尖叫,似乎在呼朋唤友。进了新宿御苑,又有另一种鸟,叫声不同,个头也更大,我用手机拍了照。朋友视力好,告诉我,先前的是一种小绿鸟。我苦恼于看不清,和熟知事物名称的小o聊天,她说,小绿鸟应该是暗绿绣眼鸟;第二种,根据我那张模糊的手机照,可能是栗耳短脚鹎。
看不清可真愁人!我当晚就在网上下单了一架入门款的望远镜,想把名与鸟对上。第一次在望远镜里看清栗耳短脚鹎站在花枝上吃花的憨态,那种感觉很难形容。一旦你认识了一两种鸟,就想认识更多。光是看还不够,又置办了焦距还算长的卡片相机,便于随身携带,遇到什么就拍下来,回去查询。先是拍鸟,后来开始拍植物……
不知不觉中,我积累了一些名字,名字通往记忆,是个人与自然相连的私密瞬间。我开始减少对着电脑的时间,一周至少有一天出门走个十几公里,穿梭在山间,寻找更多的邂逅。等我回过神,此前被忽略了二十多年的自然,成了今年以来给我最多快乐的所在。
回到上海,我带着卡片机,重新开始打量自以为熟悉的周边,有了新的发现与快乐。自然总在那里,无论你关注它,还是漠不关心。与自然重逢,就像水终将汇入大海。(文/图 默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