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剑冰


【资料图】

哀牢山。

过了蚕豆田。过了中树尾。过了干海子。过了黄草岭。过了花箐。

山路弯弯,山路十八弯,山路九十九道弯,这里的山路,九百九十九道弯也有了。盘桓的山路就像一条拉锁,把崇山峻岭一点点打开。

翻过爱尼山,翻过苏家山,翻过独田山,翻过大岭岗,翻过鹅头山,翻过老虎山……而这些山岭都属于哀牢山,属于它的一部分。我在其中艰难穿行,为的是要去看绿孔雀,东方的绿孔雀,世界稀有的绿孔雀。

只要一提“孔雀”,人们便以为是动物园中常见的蓝孔雀的样貌,殊不知蓝孔雀是引为观赏的外来物种。绿孔雀是中国唯一的本土原生孔雀,也是我国野生雉类中体型最大的鸟类,被誉为“百鸟之王”,全为野生,很难饲养,多在这苍莽深邃的哀牢山中。

从古至今,绿孔雀都是美丽、威仪、善良、吉祥、和平、幸福的象征,它那高雅的体态,美丽的羽衣,优美的舞姿,使得人们对它怀有特别的崇敬。

已经是哀牢山的深切部位,我们的车子从楚雄出发,已经在大山中盘绕了大半天。无数道岭,无数座山,似乎永远也翻不完。哀牢山,实在是太大,太深。然而我们的绿孔雀,就是喜欢待在这少有人打搅的所在。

在野外亲眼看见绿孔雀十分不易。绿孔雀体型比常见的蓝孔雀大许多,体羽为翠绿色,雄孔雀体后拖着长达一米以上的尾羽,羽翎能达一百五十枚,可形成华丽的尾屏。脸呈明黄色,有簇状羽冠,脖子上的鳞片,金子般闪烁,是其他孔雀所不具备,可谓“甲光向日金鳞开”。只要仰一仰头颅,晃一晃脖子,就足以震慑所有禽类。所以西南地区也叫它“金孔雀”。

车子在又一座大山间盘旋,下面深谷里有一条水流,当地叫绿汁江。绿色的汁液汇成了一条水,这水该是多么的绿,多么的清。

绿孔雀着实会选地方,它们也是走南闯北,挑来挑去,最后选定在这一带落脚,繁衍生息。现在的楚雄彝族自治州双柏县对绿孔雀的落脚格外在意。

有资料显示,即使是云南,也不全是绿孔雀的安适家园。1994年,西双版纳自然保护区研究所副所长、野生绿孔雀研究项目负责人罗爱东等人,对云南南部景洪、勐腊、勐海三个地区的绿孔雀分布进行调查,他们发现,1990年以后,这三个地区已经没有了绿孔雀的踪影。1995到1996年,昆明动物研究所的鸟类专家杨晓君等对云南东南部和西北部绿孔雀的分布现状进行调查,结果发现蒙自、金平、绿春三个地区的绿孔雀也已绝迹。

作为雉科鸟类,孔雀体型较大,加之它漂亮而醒目的羽毛,很容易成为猎捕对象。而且绿孔雀喜欢栖息在耕地附近,结伴去地里去觅食。它们较为偏爱农家种的豌豆和稻谷。而豌豆、稻谷又属于云南的主要农作物。早些年,农家为了保护自己的庄稼,播种前会用农药浸泡种子,这种做法常常让绿孔雀遭到“灭门之灾”。农家还有一个习惯,就是将牛羊散放在山林里,让它们随意觅食。而山林中会生活着一些绿孔雀。牛羊倒是可以同绿孔雀平安相处,只是农人为了赶回牛羊,会大声吆喝,这就会对绿孔雀造成惊扰。尤其是农家对山林开始承包后,绿孔雀的生存环境也就日渐萎缩。

20世纪60年代前,绿孔雀在云南还有较多数量。到了1995年,云南全省的绿孔雀数量只有千只左右。再到2014年,鸟类专家关注到的绿孔雀分布区域已经凤毛麟角。以数据推算,全国现存的绿孔雀种群数量,不会超过五百只。而且绿孔雀的群体,也由从前的每群十只左右,锐减到每群三到五只。多么令人担忧,从远古飞来的中国特有的金凤凰,就要在我们眼前永久消失了吗?问谁,都不会答应。绿孔雀与我们的环境保护息息相关,我们要绿水青山,更要绿水青山中的绿孔雀。

早在1988年,绿孔雀就被列为国家一级保护动物,2013年,又被世界自然保护联盟列为濒危物种。2017年,云南省又将绿孔雀列为极危物种。如此来说,绿孔雀可以说比大熊猫还珍贵。以前人们发声:救救大熊猫!现在我们再次发声:救救绿孔雀!各种声音紧急呼吁:不尽快采取保护措施,十年内,云南野生绿孔雀很可能灭绝!

好的消息是,楚雄的双柏县是绿孔雀较多的聚集地。当地为保护绿孔雀,建立了绿孔雀自然保护区,并不断扩大保护区的面积和范围,加强对绿孔雀的巡护监测,严厉打击危害绿孔雀的违法行为。根据绿孔雀的生活习性,在保护区内还建设有水源点、投食地,解决干枯季节绿孔雀的饮水、觅食问题。绿孔雀种群终于得到有效保护,数量明显增长,是全省乃至全国野生绿孔雀种群密度最大、分布数量最集中的区域。据了解,截止到2022年3月,云南全省的野生绿孔雀约五百五十只,而楚雄州双柏县境内,就存有两三百只。哀牢山,从不悲哀的哀牢山,将一片绿色的生命,牢牢地留存于东经100度、北纬23度的坐标线上。绿孔雀喜欢这里,不仅说明喜欢这里的环境,还喜欢这里的人文。

也就是说,绿孔雀是一个代名词,代表着和谐友善,代表着优雅舒心,代表着清净自然。

车子还在向着哀牢山腹地的鄂嘉镇前行。终于从低谷盘上了又一座山峰,到达一个名为孔雀岭的地方。站在山巅看对面的山,能看到很远,很远都是层层叠叠的山峦。

有烟雾从山坳里升上来,像农家在烧火做饭,飘飘摇摇直向天际。

陪同的双柏县工作人员张正丽说,她曾经看到过绿孔雀。那是山腰上的毛铺子村,茶马古道必经之地。而她的家就在那里,就在刚刚升起烟雾的地方。早晨她走到村子的边缘,猛然就发现了丛林里的绿孔雀。

那几只绿孔雀可能是喜欢农民种的豆子,在那里啄食。她立时就不敢再动,只是远远地看着,只一会,它们就跑走了。张正丽说,看到绿孔雀,当时就好像是做了一个梦。好半天了,还在想着那几丛活动的绿色。于是就怀揣着宝物似的到处向人展示留在目光里的惊喜和惊艳。

我就此越发知道,双柏县的人们对于绿孔雀是多么上心,他们不是每个人都有这种福分,看到一次绿孔雀就如看到一个奇迹。自己自豪,也让别人为之自豪。

我们来到了坐落于山巅的小村,小村不大,建得却很整齐干净。问了才知道,是后来的迁居房,以前村民都是在大山四周散乱地居住,现在集中起来居住好照应,也是为了给绿孔雀留下更多的活动空间。我说孔雀岭这名字好,村长说这里原来叫大岭岗,属于鄂嘉镇,由于这一带有了绿孔雀,又在一个制高点上,就改成了孔雀岭。

顺着村中的小路往前走,一个小女孩骑着童车过来。小女孩很爱说话,她说她七岁了,叫宇涵,在镇上上一年级。问她可知道绿孔雀?她说当然知道啦,我还听到过绿孔雀叫呢。那绿孔雀怎么叫呀?小宇涵说,就像是小妹妹在叫喊。

我笑了,想象她的小妹妹的叫喊声,到底是一种什么腔调。可是宇涵妈妈说,宇涵就是家里最小的孩子,没有再比她小的了。这个小宇涵,还真会想象和形容。宇涵说,妈妈说绿孔雀是他们的好朋友,大家在一个山上住着,所以绿孔雀来的时候,就会向朋友们发出问候。宇涵还说,老师说了,绿孔雀是我们这个镇子最稀有的鸟儿,我们大家都要好好保护。学校的宣传栏里有绿孔雀的照片,同学们都知道绿孔雀是我们镇子的光荣。

告别了孔雀岭,我们继续赶路。我们要赶到绿孔雀栖息的中心地带。

我们终于赶到了鄂嘉镇龙树村,恐龙河自然保护区离这较近。

我在街头随便问一个当地人,知不知道绿孔雀,他们很随意就告诉你满意的答案:怎么能不知道呢?到处都是绿孔雀的宣传,节日里还有关于绿孔雀的表演。有一位老汉,竟然把我带到不远的一个宣传栏前。栏里活跃着绿孔雀的身影。

恐龙河自然保护区是2003年4月建立的,这是州一级的保护区,主要保护对象便是绿孔雀,还包括黑颈长尾雉、滇南苏铁等濒危野生动植物。2020年保护区再次拓展,面积由一万公顷扩展到17000多公顷。同时成立了自然保护区管护局,加大了绿孔雀保护的投入力度,不仅有专业人员,还聘请了100多名群众为绿孔雀监测员和生态护林员。

村书记叫王庆英。同其他村干部一样,裹着一身迷彩服,穿着绿胶鞋。她说,穿这一身是随时都要到山里去,再者就是群众好认。现在龙树村委会管辖着多个散落在山里的小自然村,因为是绿孔雀栖息地,工作重点也会格外在意,譬如加强宣传,使人们有爱鸟护鸟的自觉性,还要培训和引导保护区周边的群众发展绿色农业,减少农药施用量,消除绿孔雀误食中毒的事件。王庆英说,现在真的好多了,绿孔雀的保护意识已经深入人心。

正聊着,就见院子里来了几位身穿迷彩服的人,两位村干部下乡回来了,还有三位巡护员或林管员。

先问60岁的朱学才,在护林时可曾见到过绿孔雀。朱学才巡护的是村里的山林,他很健谈,一听绿孔雀眼睛就亮了。他连声说见过,见过呢!都在哪里见过?哦,在发拉地、哀仔口、咯嗦屏扎、大公莫那里都见过。

朱学才说的这些地名可能是彝族话语。他说得很艮口。问起绿孔雀的模样,朱学才就找了一根树枝子在地上画,他很有天赋,三两下就画出了一个绿孔雀的形态。绿孔雀到底有多大?他说差不多有10斤重,雄孔雀可以长到3米长,光是尾羽就有一米五。问绿孔雀怎么叫,朱学才笑了,咿啊啊地来了两声,引得众人都笑起来。

50多岁的李云才是就近的麦地村人,说到绿孔雀,他说在龙树山、糯米苦山都见到过。他属于恐龙河自然保护区的巡护员,那是他的巡护范围。于是,我们开始行动,跟随李云才进入恐龙河保护区,去看绿孔雀。山间的小路很窄,李云才骑着摩托车在小路上盘绕,我们的车子跟着他,无数转弯,无数攀升与下降。黄土路上,处处坑洼,处处雨后的积水。

终于停下,永远停下了。下面是很陡的陡坡,没有路的陡坡,下去就别想再上来。连摩托车也停在这里,看来他常常停在这里。而后弃车而行,漫漫长路,陡陡山谷,不知要走多远。

走起来才知道,那根本就不是走,而是与走较劲,让整个身体后仰,脚尖抓地,以尽量减轻惯性的俯冲。就此还是像扑入了迷魂阵,两只脚鼓槌般快速击打着大地,黄土、沙粒、碎石、枯叶、杂草,在击打中纷纷往下散落。没有可抓的地方,感觉刹不住车,一个个跑得越来越快,实在坚持不下,只能朝着一棵大树冲去,以猛烈撞击的形式,调整一下可怕的节奏。浑身汗水蒸腾,山林里密不透风,一个个惨不忍睹,而护林员还在前面狂奔。

渐渐地坡度变得迟缓,再往前走,前面出现了较为平展的山地,那些山地上的树木也变得稀疏起来。这可能就是绿孔雀喜欢的区域了。李云才说过,绿孔雀喜欢在林中空旷的开阔地或河岸边活动,它们不喜欢过于浓密的热带雨林。

前面走着的李云才渐渐放慢了脚步,看到李云才小心翼翼的样子,我们感觉一场好戏即将上演。他不断地摆着手,意思像是步子再小一些,再小一些,不要整出大的声音。

能听到灌木交谈的声音,听到喜鹊的歌唱,不知名的鸟儿流星一般划过。好像越来越接近目标了。李云才已经把腰弯下来,专门绕着较密的树丛,并且有点歪斜身子,把头先伸过去。大家屏着一口气,也都学着他的样子,一点点地悄悄前移。转过最后一片小树丛,荒草遮没的视线里,终于出现了一片开阔地。开阔地上一个水塘,水塘里清水涟涟,其中一些稀疏的长草,轻轻摇动。水塘边有一片沙池,那必然是人为的,以便绿孔雀洗沙浴。大家蹲在原地四处望着,没有绿孔雀的影子。

李云才又往前走了,他的脚步依然显得小心翼翼。难道绿孔雀在这里喝饱了水,又痛快地洗了沙浴,到前面的林子里幽会去了?现在正是它们的蜜月期。大家继续跟着走,走到一棵树下,李云才站住了,原来这里挂着一个红外线监视器。

李云才打开手机,按了几下,屏幕上立刻出现了绿孔雀的身影,一只,两只,三只,一共四只,很明显,是一只雄孔雀领着三只雌孔雀光顾了这里。它们有的在水塘边喝水,有的在啄食,有的在洗沙浴。

是什么时候拍下?时间竟然显示于半个小时之前。

李云才的神情里有着遗憾也饱含着自豪。

他是唯一走遍这片大山的人,当视线里出现异常感觉,那一定是夜间不请自来的新物种。哪怕是一片嫩芽、一块石头,都会把他的目光吸引过去,以判断多种可能性。这是护林员的职责。

李云才说绿孔雀多成群活动,由一只雄孔雀和数只雌孔雀组成小团体,有时也会见到单只或成对的活动。绿孔雀很善于行走,步履轻盈。如果遇到危险便大步疾驰,那速度,你很难追上。绿孔雀很少起飞,可能飞起来太费力气,它们要飞也多是从高处向下滑翔,那也是飞得很快。发挥一下想象,那就如披着大氅张臂而飞的仙侠。绿孔雀早晨和下午活动较多,中午多上树或在林中阴凉处休息,晚上就栖息于树上。它们十分机警,胆小怕人,活动时不时抬头观望周围动静,发现人时老远就逃跑了,你如果想追过去看看,它们便鼓起羽翅奋力向远处飞,根本别想到达它跟前。

在林子的高处,有一座绿色的简易小房子,开始以为是一个大箱子,不知道做什么用。整个外面被伪装起来。走到它的后面,李云才竟然掏出了钥匙,打开房子的小门。里面确实很小,窄小的只能放下一张简易行军床。房子里有着很小的带有伪装的小窗户,可以望到水塘周围的一切。李云才说这是以前为摄影师搭建的。

在这个地方有一座这样的房子,简直就是天宫一般。李云才转累了,可以在里面休息休息,甚至可以像摄影师一样,扒着小窗的缝隙往外看看动静。一个人,长期在丛林中行走,孤独惯了,不孤独也不可能,也就必须习惯孤独。习惯也是向自己挑战。

说到巡护,李云才说,现在保护区一般是进不来的,都有关口,但也要防止有人偷猎偷捕,还要防止引发火灾。巡护员最重要的是不断地流动行走,对绿孔雀的生活环境及时发现情况及时补救。比如有一次发现一只走失的小孔雀,就小心地护理,把它捧到孔雀妈妈经常出入的地方,然后偷偷观察,看到孔雀妈妈收留了,才放心。李云才高兴地说,有人已经做过统计,在一系列的保护措施下,恐龙河自然保护区内的绿孔雀种群数量,已从2015年的56只,增长到100多只。

在恐龙河自然保护区内,我还认识了一位女巡护员,她叫王晓燕。2018年,自然保护区招聘巡护员,35岁的晓燕主动报名,成了一名恐龙河保护区绿孔雀巡护监测员。

开始家人和村里人都觉得王晓燕只是一时冲动,坚持不了多久。可她铁了心,非要参与到守护绿孔雀、守护美丽生态的队伍中。王晓燕不是没有遇到过危险,她遇到过蛇,遇到过野猪。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一个女子在这山林里穿来穿去,比之那些男巡护员,更加不容易。而这不容易,不也坚持下来了吗?并且已经坚持了5个年头。巡山、记录、监测、护林、宣传、调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晓燕体验到了大山中的孤独和艰辛,也体验到了看到绿孔雀的欣慰与快乐。

实际上,作为绿孔雀巡护员,王晓燕除了日常监巡,还有另一项工作,那就是要完成石羊江畔老石羊片区的10多台红外感应相机的管理和运维,再加上整个保护区100余台红外感应相机每月一次的收集和读卡整理。这个很重要,我们的绿孔雀的常态,便是要通过这些得以被人们掌握,以便为它们提供更好的环境和服务。王晓燕说,一切为了这美丽的精灵,只要能多一只,就是十分让人高兴的事情。你想啊,在我们的保护下,绿孔雀在这片土地上长久地定居下来,数量上渐渐地增多,不就说明这里的老百姓和绿孔雀融为了一家吗?

在一次巡护时,晓燕捡到了两根孔雀翎,她知道绿孔雀又一次换装,也就又平安地长大了一岁。她小心翼翼地收藏起来,那翎羽是有灵性的,她觉得那是绿孔雀送给她的问候。这么多年,已经跟绿孔雀有了感情,那种感情就像对朋友、对孩子一样亲。有时候外出几天就想回去,觉得不赶紧回去绿孔雀会想她,实际上是她想绿孔雀。

2022年2月,双柏县召开第十八届人代会。王晓燕作为一名县人大代表,对绿孔雀如数家珍,所有信息全都在她心里装着。在场的人都开心地笑了。这些年来,双柏县对于绿孔雀的投资和关注终于有了成果,他们怎么能不笑呢?

早晨的林子沾了太多的露水,阳光正辛勤地一点点擦拭。

每只绿孔雀都是一首诗,一首如纯粹的翡翠样的诗。这诗世间罕见,它独特、新奇、超前,代表着这个时代最奇妙的景观。

你看,它轻轻地提着自己的裙裾,小小心心地走过松软的土地,脖子不停地扭来扭去,主要是带动它好看的扎着头花的头扭来扭去。那弹跳的频率,绝对不会是以秒为单位。那是它们最可爱的少男少女时代,它们打闹,无缘无故地打闹、追逐,你来我往地追逐,极尽地发挥和表现。血液在体内快速地流淌,心跳加速,脸色变红,羽翎发亮。年轻的绿孔雀,不失时机地享受着青春。

绿孔雀从不寂寞,它们有各种各样的玩伴,它们在那条河边,与水中的鱼对视,看它们翻出好看的浪花。在阔大的林子里,绿孔雀和红原鸡、猕猴、赤麂、白鹇、豹猫、箐鸡和野猪都能和平相处。绿孔雀是跳高健将,你看,一只绿孔雀突然起跳,它捉住了一只草蜢。从地上腾起的一瞬,身上的青苔和草丝纷纷下落。

三月的风十分温馨,雌孔雀貌似矜持地在河滩遛弯,一只雄孔雀展开硕大华丽的尾屏,在心仪的对象跟前炫爱。

双柏的大山中,绿孔雀正式进入了恋爱阶段,这个阶段很短,一年也就这么一次,所以要格外在意、格外珍惜。谈情说爱时,雄孔雀跃跃欲试,它们整装上阵,一席长长的尾翼十分拉风,每一根羽翎都干净柔滑。如果扬起来,就是世上绝美的扇屏,哪个孔雀姑娘见了不动心呢?这位已经找到心仪的女伴,走到它面前,整个翎尾光焰无比,翠绿带着金黄与绚红,尤其翎毛顶端,还有独特的眼状斑纹。一排的眼状斑纹同时闪动,带有着奇异无比的画面感。这可是孔雀王子的至爱大礼,是任何飞禽都不具备的爱情宣言。

可就是有那么一个拿腔拿调的,让帅小伙不知所措,舞了半天,孔雀姑娘还是不为所动。

有时候就是这样,越是上赶着,人家越是拿捏着。那孔雀姑娘恐怕是有点饿呢,只是自顾自地啄食地上的美食。也或许,这个时候带来点好吃的反而有效果。小伙子还是不明就里地围着人家表示热情,人家将头转过去了,注意力全在那边的地上,这位就也把身子转过去,还是站立在人家跟前,也不碰人家,就是只管执着地抖动自己的花束,畅想自己的美妙前景。

什么时候孔雀姑娘仰起头来,朝向这位白马王子,这位便更是起劲地狂舞。而在这之前,它已经经受了千辛万苦,为了占据这一块领地,必得先与其他的雄性同类决一死战。谁赢谁留下,谁败谁放弃。任何说理和求情都无济于事。只有秀肌肉、秀美屏,最后动用武力,头脸必然会挂上几道彩,翎毛也会掉落几根。这些都无所谓了,只要最后的胜利者是自己,看着落败者无可奈何地退去,虽一身疲惫,满脸伤痕,也会站在原地偷着乐。

接下来才有了求爱的过程,这个过程是安全的,尽管也要费不少努力,最终会抱得美人归。很少有人看到过绿孔雀的爱恋过程,即使是专业的摄影师也很难捕捉。还是一个安在丛林中的偷拍器拍到了它们的蜜月。

四月,新婚不久的雌孔雀进入孵化期,它们会在灌木丛或幽深的沟箐筑巢产卵。巢里垫上杂草、枯枝、落叶和羽毛。隔一天产卵一枚。一个月以后,出生的小孔雀开始摇摇晃晃地跟着妈妈认识世界。这个时候的小孔雀让孔雀妈妈十分担心,它们更容易遭受天敌的侵袭,对此妈妈只能担惊受怕、精心陪伴。最好的情况,是到山林附近的原住民家觅食,而忘了跟紧妈妈,不得已留了下来。灰蓬蓬的小孔雀也就像个芦花鸡仔。直到有一天上演了丑小鸭的故事,芦花鸡仔头顶长出了傲人的冠羽,身后也长出了翠绿泛光的尾翼,农家人才知道这靓仔的真实身份,便不再限制它,随它在哪一天去寻找妈妈。而妈妈身边最后能剩下一两个已属不易。也就是说,绿孔雀的成活率非常低,绿孔雀由此而弥足珍贵。

尾声

我要回转了。我想我还是要来的,来看绿孔雀,看更多的绿孔雀,看绿孔雀逐渐与人和谐相处,共守一个家园。

绿孔雀能够与牛羊、野猪,还有其他动物和谐相处,却十分害怕人类,这是一个奇怪的现象。绿孔雀也是有记忆的,它们会记仇或者说避仇,远离那些伤害它们的人类。这一点,给我们许多的提醒。人们对绿孔雀的心态发生了变化,

在绿孔雀的眼中,除了些微的小心,这哀牢山,简直就是它们的天堂。事实上,哀牢山人一直都想打造这样一个天堂,以让可爱的绿孔雀,永远在这里繁衍生息,快乐成长。

我问过看见绿孔雀的人,他们说,每次看到,都要悄悄把身子低到最低处,那或也是对绿孔雀的一种景仰。

我曾经一个人坐在山坡上,对着低处的丛林发愣,这里海拔差不多两千米,比泰山还高,而绿孔雀却喜欢这样的高度,喜欢御风而下。绿孔雀飞起来,金光闪烁,绿浪翻卷,那么壮观,那么悠扬,就像从哪里吹来的一枚碧绿的胸针,别在大山的衣装上。

绿孔雀需要一片葱绿的草地和一片晴朗的天空,需要尽可能把一切都调到静音。

缥缈的云在一丛丛的林木间缠绕,在红火焰的上空缭绕。总觉得有一种气息,在高远的天空流淌。

哀牢山,太阳出没的地方,绿孔雀出没的地方。

释放我们的善意

采写绿孔雀前,我尚不知道绿孔雀与蓝孔雀的区别,不知道绿孔雀已经成为世界范围内的极危物种。查了资料才知道这种动物与哀牢山的关系,才知道对绿孔雀的保护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

到达昆明,再往楚雄走,说那里目前是绿孔雀较多的地方,而到达了楚雄,也才知道这里其实离真正的绿孔雀故乡还很远,还要翻越无数崇山峻岭。

渐渐地,我离双柏越来越近了,离绿孔雀的栖息地越来越近了。我接触到了一个个当地百姓,接触到了一个个为绿孔雀保驾护航的人,我由衷地感到了绿孔雀在双柏这个山区县已经深入民心,山山岭岭的民众都成为绿孔雀的保护神,连小朋友都知道绿孔雀与他们的亲密关系。

为了看到绿孔雀,我们跟着护林员可谓经历了千难万险,但仍然没能如愿。绿孔雀对环境的要求实在是太高了,这也是由于绿孔雀多年间没有一个良好的定居环境的原因,绿孔雀对一切都太敏感,太在意。这也是对人类的提醒,只有增强更多的环境意识,爱护我们的家园,也就等于爱护了与我们同生共长的朋友。事实上,绿孔雀同其他物种都是十分聪明且敏感的,它们知道怎样的环境适合于它们,懂得人类为它们打开了一片自由祥和的天地。

由此也提醒我们,我们只有不断地释放我们的善意,不断地提供更多更好的良好环境,我们才能够吸引来更多的绿孔雀,或者说,我们才能够让绿孔雀更好地繁衍生息,与人类成为好朋友。这样才能逐渐地改变绿孔雀的现状。

这次采写绿孔雀,让我领略了哀牢山的深奥与艰险,对绿孔雀有了深层的了解,也使我看到了人们对环境的认识以及生态意识的改变。今后,我还会继续关注哀牢山,关注绿孔雀,关注越来越深入人心的绿色发展。

【编辑:王戎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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