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明煦是寒岁市最老的人。

在寒岁市还没建立的时候,林明煦的父母就来到了这片小山村,作为当时政府派来扶持发展的人才,村里的人都十分配合林明煦父母的安排。

在年末最冷的那一天,小山村迎来了两件喜事,一是村子有了自己的名字,寒岁。二是林明煦出生了。


(资料图)

那天格外的冷,用村里孩子的话说就是冷到大黄都不出门啦!大黄是寒岁村最出名的狗,深受孩子们的喜爱。以往无论刮风还是下雨,人们都能在路上看到到处撒欢的大黄。

今天的孩子们没有围在大黄身边,而是跟随父母来到村头的诊所,孩子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到女人们都在屋子里忙前忙后,男人们则提着油灯在院子里七嘴八舌的说些什么,就连平时腿脚不便的老人都坐在院子的角落。

随着一声啼哭响起,站着的,坐着的,来回踱步的都停下了手头的动作,将目光移向紧闭的大门,脸上漏出高兴的笑容。

“听这声音就知道是个大胖小子!”,站在门边的男人神色激动,手中提着的油灯来回摇摆。

“林先生的孩子,自然是个男孩。”,另一个人也附和着。

屋里的女人们打开了门,将屋外的人迎了进来,里面的空间并不大,此刻站满了人,“快把门带上。”,医生抱着孩子,对进来的人说道。最后进来的人带上了门,也往前面挤,想第一时间看看林先生的孩子。

这时一旁的老人开口,“这孩子,可取名了?”,此话一出,人们纷纷讨论起来。林先生从里屋走了出来,望着沸沸扬扬的村民们和他们手里的油灯,心中一暖,仿佛今天也没那么冷了。

“就叫明煦吧。”,林先生的声音并不大却让大家都停了下来,“好名字。”,方才的老人眼中一亮,“林先生就是有文化。”,其他人也纷纷表示是个好名字。

自从林明煦出生以后,大黄就失宠了,孩子们都对这个小弟弟格外感兴趣,虽然队伍里依旧有大黄,但它不再是主角了,大黄总是无精打采的跟在孩子们身后,在到达林先生门前时,窝在门沿上宣誓着自己的不满。

一晃九年过去了,大黄又得宠了,林明煦也加入到追逐大黄的队列,只不过大黄老了,一副暮年的样子,也不再到处撒欢,总是窝在村头的桃树下,时不时的叫上两声。

寒岁村也正式成为寒岁镇,镇子上的人变多了,房子变好了,仿佛一切都变了,唯一没变的就是大家对林明煦的喜爱。

村子变成镇子之后,林明煦的父母越来越忙,很少可以挤出时间陪伴林明煦,年幼的林明煦喜欢上了在街上闲逛,因为碰到的人都会和他说上两句话,有时还能得到糖果,瓜子等一些零食。

一天傍晚林明煦刚到家里,就被爸爸叫到屋内,妈妈坐在床上掩面哭泣,爸爸也眉头紧皱,仿佛苍老了许多。“明煦,你奶奶快不行了,我们得去看她。”,林明煦并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只知道又可以见到奶奶了。

第二天一早,天还未亮,林明煦一家就坐上借来的三轮车赶往奶奶家,林先生和妻子一宿没睡,双眼通红,木讷的握着车把,在路过寒山的时候,一只野猪突然出现在路中央,林先生急忙向右躲闪,连人带车滑进了陡坡,情急时刻,林明煦的妈妈用身体死死的护住林明煦。

林明煦被发现的时候,是在万里无云的清晨,前往市里采购工具的刘木匠循着哭声找到了坡底的林明煦。寒岁镇的人们又聚在一起了,这一次没有人出生,只有两具被白布盖住的尸体。

大人们都泪流满面,控诉着老天的不公,孩子们也被气氛渲染,小声啜泣。只有林明煦沉默的站在一旁,怔怔的看着白布,双眼无神。

林先生夫妻的葬礼是有史以来最隆重的,镇上所有的人家,都来为他们守过夜。下葬用的棺材也是全镇自发筹钱买的上等棺材。就在棺材埋进土里的那一刻,林明煦哭了,哭的撕心裂肺,哭的几欲昏厥,他知道,他再也没有亲人了。

大黄又开始上街了,孤身一人在路上瞎逛的林明煦又有了新的伙伴。镇子上的人对林明煦很照顾,一日三餐都有人叫林明煦去他们家吃饭。就这样过了两年,大黄也死了,它是老死的,有人说它是一条有灵性的狗,有人说它死前还充满着不舍。

林明煦将它埋在镇子前的大桃树下,从那天开始,林明煦不再闲逛。他开始用树枝练字,就在那棵桃树下,林明煦的字写的很稚嫩,歪歪斜斜,就像一条条弯曲的线。他在桃树下一待就是一天,路过的人闲来无事都会停下来看看。大人们都说林明煦写的好,说他们这么大的时候还不识字呢。

不知不觉过了十年,林明煦写的字也越来越规整,四四方方的,就像一座座小房子。大人们也老了,成了老人们,他们依旧说林明煦写的好,说他们的孩子都没林明煦写的规整。

镇子也来越来越有名,寒岁镇的木工和蔬菜成了十里八乡有名的资源。老人们时常坐在桃树边闲聊,望着来来往往的车辆,漏出欣慰的笑。“如果林先生他们还活着,一定会很高兴吧。”,其中一个老人感叹。

白云苍狗,沧海桑田,一晃二十年过去了,林明煦依旧在练字,他写的字又开始变的歪歪斜斜。村子里的老人已经做不动工了,每天做的事情就是坐在桃树下看林明煦练字,一个孩子指着地上的字转头问向身边的老人,“爷爷,他写的是什么?”。

“不知道。”,老人没有再说林明煦写的好,只是感慨,“像一副画一样。”

除了老人和孩子,这棵桃树下不再停留其他人了,他们对林明煦练字的事早已司空见惯,也不再和林明煦寒暄了,每个人都是匆匆忙忙的走过,丝毫不带停留,只有老人们依旧会叫他明煦,颤颤巍巍的从怀中掏出几颗糖或几张零钱。

桃树结的果也一年比一年少了,人们都说它老了,林明煦也老了,就像当年的大黄一样,镇子上的很多人不再接济林明煦了,用他们的话说就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家里的老人对他们的行为非常不满,告诫他们林明煦的父母是寒岁镇的恩人云云。他们却反驳道没有他们这一代人寒岁镇也不会发展的这么好。

只有林明煦的几位朋友依旧接济林明煦,他们的父母都是林明煦父母手下最早的那批人。林明煦对于人们态度的改变没有做出什么反应,只是像往常一样在桃树下练字,日复一日。

又过去了二十年,桃树下聚积的老人越来越少,很多老人都去世了,仅剩的几位老人也早已记不清事情,只是每天依旧会坐在桃树下,却不知道为什么要坐在桃树下了。

林明煦依旧在练字,只是不再用树枝,而是写在纸上,他如今的字龙蛇竞走,磨穿铁砚,一笔写下来行云流水。有人说他写的比市里的书法大师还要好,问他怎么不拿去卖,他只是笑而不语。

寒岁镇也成了寒岁县,县里的楼房盖了又盖,已经找不出以前的样子,只有那棵桃树和在桃树下练字的林明煦记录着寒岁镇的存在。林明煦的朋友们也老了,他们也正式开始退休生活,取代上一批的老人坐在树下看林明煦练字。

“错了,错了,这里应该有一点。”,围坐在树边的一位老人举起拐杖,轻轻的敲着林明煦。

“错了,应该是一撇才对。”,另一位老人纠正道。

林明煦望着因为一笔争辩的两人,久违的漏出笑容,随即又貌似想到了什么,低下头叹了口气。“你们都没错。”,林明煦又疾笔书写了两幅同样的字,一幅带点,一幅带撇送给了两人,这才让他们停止了争吵。

岁月如梭,韶光易逝,二十年匆匆流过。寒岁县的人们已经不知道林先生是谁了,他们只知道有位叫林明煦的怪老头,总是坐在桃树下练字。那棵桃树也开始枯萎,年轻人们讨论要把桃树挖出来,把那片空地改成公园,却遭到了老年人们的一致抗议,他们还没出生的时候桃树就在了,桃树看着他们长大,他们也看着桃树衰老,他们已经习惯桃树的存在了。

桃树下的老人如今仅剩两人,他们早已行动不便,可只要天气好,他们还是会聚在桃树下,其中一人便是林明煦,另一位则是林明煦最后的朋友。“你个老不死的,怎么还这么精神。”,那位老人指着林明煦笑骂着。

“你个老不死的,不也活的好好的。”,林明煦也笑着回骂。

老人眼中充满了担忧,“我快不行了,老刘他们临走前嘱咐我好好照顾你,如今我也快走了,我放心不下你啊。”,说完用干枯的手擦去眼角滑落的泪痕。

林明煦又一次沉默了,良久,林明煦拿起笔书下“寒岁”两字,正犹豫要不要接着写的时候,老人拿起这幅字,“记得那年天很冷,整个村子的灯光都聚集在那家诊所里,当年的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大人们聚在一起很有意思”,老人陷入了回忆,脸上不自觉的浮现出向往,“寒岁,好字!”

林明煦将字送给了老人,此后的两个月里,老人没来过一次,林明煦也不再练字,只是坐在桃树下等着老友的到来,可等来的只有老友的孩子,向林明煦诉说老友已经去世的消息。林明煦仿佛一下老了好几岁,身影单薄的跟着来人参加最后的祭奠。

又过去了许多年,寒岁县变成了寒岁市,那棵桃树也被挖除,建成了一座公园。此时的林明煦已经老的话都说不清楚了,故友的孩子依旧时不时的推着林明煦来到这座公园,这里没有了大黄,没有了桃树,唯一不变的就是来来往往的人群和嬉闹的孩子们。

林明煦喜欢待着这里的时光,用他自己的话来说,这里才是“寒岁”。如今的人们又开始关心起他了,人们都说他是寒岁市最老的人,人们都说他写的一幅好字价值不少钱,路过的人看到他都会和他搭上两句话,只是他不能再像以前一样回应了。

林明煦死了。

在一个万里无云的清晨,故友的孩子发现了死在睡梦中的林明煦,他的葬礼十分的隆重,就连市长也亲自到场参加。他的字也被人们哄抢,故友的孩子按照林明熙的遗愿卖出了林明煦剩下的字,唯独留下了那幅“寒岁”永远的放在父亲的遗像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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