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过胃病的人都知道,这毛病犯起来是一阵一阵的。
小识,不知道是方才英雄救美忘形了,还是灌着凉风了,这一波来势汹汹,疼的把他五脏六腑都搅了起来,一时手脚冰凉,眼前发黑,怀疑自己可能需要给自己打个120。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就在他有些站不稳的时候,一双手架住了她,有人在他耳边慌张的问“你怎么了?”
符华
小识额角直冒冷汗,说不出话来。
符华说“我送你去医院。”
小识哼了一声,顺着她的手滑下去,坐在地上不肯动,一阵发作过去,她才有气无力地拍了拍外衣口袋,“不用,我有常备药”
“这不行”
小识一口气缓上来,心说:遇见流氓拦路打劫的时候,你怎么就没这个气场。
“这些慢性病要不了命,一时也治不好,”小识不紧不慢的解释说“去医院又要做胃镜,又要做切片,把人折腾一溜够,最后也是给我开这些差不多的药,再让我注意生活习惯,进宫好几次都有经验了,扶我一把……哎,谢了。”
她撑着发抖的手站了起来,把漏风的外衣裹紧了些,抬腿往外面的小饭馆儿方向走去,符华没吭声,心中想着也罢,便往最近的药店走去,小识皱着眉,脱口叫住她,“不用管我了,你不回家,还要干什么去?”
“我去药店,买点——”符华说到这愣了一下,“管胃的药,你……怎么知道我家不在那边儿?”
小识一激灵
苍白的路灯光下,她脸颊血色全无,像个用雪堆的人。
符华缓缓的转过头,浸着冷汗的眉目间闪着浓重的疑惑,等着小识回答,无法形容的气氛在两人面面相觑里升腾了起来。
小识沉默了有半分钟,才干巴巴的回答“我以为那边没什么人住。”符华顺着他“那边”看了一眼,那有三个大规模的老住宅小区扎堆,因为人口多,成了长空市最著名的塞车点儿之一,他更干的应了一声“哦。”
小识避开他的视线。“要不……要不……”
“其实……”
“别磨蹭”小识仓皇的打断她,“你不冷吗?”
与其说小识是走过去的,不如她说是尬回去的。小识心事重重,符华满心疑虑,两人谁也没吭声。
几百米一千来步,转眼走到头儿,小识让她先上楼。自己去饭店取吃的。
符华眼睁睁看着他转身就走,终于还是忍不住叫着他,“那什么,你家住几楼?”
小识的背影又石化了一次。
于是她欲盖弥彰的补充了一句。“901,出电梯间,左手第一户就是”
然后逃跑一般的跑了。
符华目送他的背影直到人消失,才像个伤残人士一样慢吞吞的挪到了他家里,就在玄关的换鞋凳上,没开灯,没倒水,先给自己缓了缓。
头一次见小识那人的躲闪目光堪比犯罪嫌疑人,然而楼顶上那双拉他上去的手所含着的珍重,之后又在她示好的时候频繁躲闪,还有西餐厅的灯光下黑沉沉的痛苦以及她居然知道自己的住址。
什么意思?符华心想,这小王八蛋是调查过还是跟踪过我?
不过这都不重要,他符华上仙家的地址又不是国家机密,只要有心也不算难查,问题是小识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们俩的关系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就在上仙跟脑子里的浆糊大战三百回合的时候,门铃响了,她机灵一下没过脑子,顺手开了门,才发现自己四肢坐的有些发麻,小识却一抬头,想起自己的狗窝一样的房间还没来得及收拾,实在不适合待客的时候,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你……”
“我……”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闭嘴,大眼儿瞪小眼儿。
突然地面晃了起来,玄关的吊灯幅度很大的摆了一下,鞋柜边缘的古剑摆件滑了下来,小识反应过度的一抄手接住,
“地震了?”
长空市地处平原,又不在火山地震带上,本地人可能都没什么灾害防范意识,晃的这么厉害,楼道里却静悄悄的,居然半天没人出来看看。小识忽然心口涌出一股说不出的感觉,就好像是半夜做梦,一脚踩空后惊醒的激动咯噔一下。
有什么东西?
好像
有什么东西出世了!
小识的耳畔嗡嗡作响,无意识的往前挪了一步,好像明明中有什么吸引他一样。
符华突然伸出手,一把按住门框,拦下了她。小识猛的回过神来对上符华的目光,但是眼里的光芒几乎凛冽,全然不是那个被人拦路打劫就只会乖乖交钱钱包的斯文人。
“不震了,你小心点。”
小识看了他一眼。符华耳根子一下子又烧的通红,很不善言辞似的,避开了她的视线,好像刚才那一眼只是错觉。
“我……”
“请进吧。”
两个人再次几乎同时开口,符华可能快被这天晚上的各种意外弄得自暴自弃了,犹豫了几秒,她飞快的点了一下头。
因为没开灯,小识慌手慌脚尖,先让门口打开的雨伞绊了一下。长空市降水非常少,距离上一次降水起码有好几个月的时间,主人一定是非常懒,都要懒得长蘑菇了,居然还没收起来,开着灯再一看,鞋柜上是一包洗衣店洗完后送回来的衣服,上面的标签儿还是两天前,大概是不急着穿所以至今没拆包儿。
符华的目光不动声色的在屋里环视了一圈儿,沙发上扔着衬衣,长裤和毛背心儿,床上铺满了各种各样的书,下面盖着一个待机的笔记本电脑,整间屋子乱出了风格,几乎没地方下脚。
小识一边飞快的说了句几乎让人听不清的不好意思,一边把沙发推出了一块儿能落座的地方,还没来得及直起腰胃里又一波来势汹汹的绞痛开始了。
“你别忙了”符华把外卖放在茶几上,叹了口气,把满床泛滥的书捡起,落了一堆而后问小识“这些东西你平时放哪?”
“嗯,白天床上,晚上地上。”
符华快速的把床上的书落成两摞,在同样乱七八糟的书桌上腾出一块地方来摆好,又把电脑放在床头柜上。
“先躺一下,我去给你倒水,水在哪儿?”
小识把腰弓成了虾,指了指餐厅橱柜上的小饮水机,她都已经这副熊样了,依然裹着严严实实的大衣,好像打算去参加个病号选美,符华无奈“躺下就把外套脱下来,你不怕难受吗?”
“不怕,我更怕你误会我耍流氓。”
小识一脑门子冷汗,寒冬腊月里出这么一身汗,可想这是几级疼痛,而这位活宝竟然还在耍贫嘴。
符华脸色一沉,“还胡说八道,快点儿。”
小识就“啊”了一声,慢吞吞的扯下了自己的大衣和长裤,只剩下一身蒜皮似的睡衣,哪儿也遮不住。裤脚袖口被外衣卷的皱成一团,大半胸口连同一点儿轮廓分明的小腹招摇展览,浮华的脸色就好像是一瞬间被煮熟了。
小识“我说什么来着?你非要让我拖。”
符华飞快的扯开目光,把枕头立在床头,把蜷缩成一团的被子摊开,“喝水的杯子给我,我给你倒…………你怎么光着脚?”
小识一脱下鞋就露出两只没穿袜子,冻得发青的脚,他自己倒是很无所谓。
“我就是下楼买个药,穿了还要洗。”
她没能接着说下去,因为符华一弯腰用手攥住了他的脚,那人的手虽然冰冷,但却总比他冻得发麻的脚温度高,小识吃了一惊,本能的往回一缩,却被符华重重的握住手指在他脚下的穴位上用力按了起来。
“哎,别……别啊,我今天还没洗脚呢。”
符华皱着眉说“你气血不通,脾胃太弱,生活又不规律,才会有胃病,你…………”
她说到这里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口气太亲近,于是连忙闭了嘴,小识一双脚,几乎让符华捏的快没有了知觉,为了维持形象,她没敢鬼哭狼嚎,憋的嘴唇都白了,然而过了一会儿,她脚下却升起来了一点奇异的暖意,被符华整个人囫囵个的塞进被子里。
上仙大人又洗手给他拿药,倒了热水,看着她把药吃下去,小识的窗帘一直拉着,垃圾桶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一张撕的稀碎的面包包装袋儿 已经过期了一个礼拜,打开冰箱里面正好是空城计,只有半袋开了包的猫粮,那些锅碗瓢盆,厨具,灶具全是崭新的,不少东西连标签都没撕,厨房干净的蟑螂都他妈活不下去,简直就是个样板间。
“你一天没出门儿,吃了什么?”
小时指了指垃圾桶里的面包袋。
“一整天,昨天呢?”
“昨天喝断片儿了,不知道。”
符华检查了外卖食品,小识大概也是久病成医,里面的东西都很好消化,没有不适合胃病患者吃的,符华给她热好,实在没有什么理由逗留了,于是起身告辞,临走时她在门口迟疑片刻,忽然说“不打算找个人照顾你吗?”
“小识一摊手,没正经的乐了,找谁啊?你吗?”
符华的手神经质的抽动了一下,藏在身侧,紧紧的掐起拳头。
“别闹了,那我……那你好好休息。”
小识身上好像有个巨大的谜团,符华站在门厅里沉思片刻,草草抬腿离开了她家。
而小识从床头柜上拿起了本笔记本电脑,登录系统内部调查他们家上仙的档案,档案很齐全,没有模糊不清的地方,整个履历都好像在阐释什么叫做年轻有为,名牌大学一路博士毕业,后顺利留校工作,未婚。父母双亡,完全看不出有什么异常。当然所有人都知道这个档案是伪造的。天命给女武神的战后生活处理工作做的很周密。
查了一圈下来,已经临近午夜了,街上也安静了,居民区的灯也大多都熄灭了。小识没多想,就在沙发上蜷缩起来睡了过去,嘴角洋溢着不易被人察觉的微笑。
而在另一边,符华就没那么幸福了,回到自己家,整个人就好像挤在一团浆糊里,连手表上的走针声音都听的一清二楚,就在时针与分针重合的瞬间,符华的玉牌突然清响一声,接着一阵打更的梆子声在浓重的夜色中响起,越来越近,越来越像一个男人的声音,拖着悠长的围巾,忽远忽近。
“阴差开路!生人退避!”
符华一天都没拉开过的窗帘自动的向两边分开,露出结了冰花的窗户,缝隙里透出一点幽幽的白光,静静的停在窗外,她冷冷睡衣的领口起来披上一件外衣,“请进吧。”
她话音刚落,窗户上的锁咔嚓一下缓缓拉开,凛冽的寒风扑面而来,符华裸露在外面的皮肤立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一个男人提着灯笼就站在九楼窗外,没多大功夫,人从窗口钻了进来。
上仙见怪不怪,捡一件外衣裹上轻车熟路的,从床头柜的抽屉里取出了陶瓷小盆儿,纸钱还有线香,把香插进小盆口上的凹槽里,又将纸钱点了,冲对方点头,“不成敬意。”
阴差客气的笑了,人间这些能沟通阴阳的高人,大多眼高于顶,从不把幽冥的小差人放在眼里,谁也不像这位,哪怕忘了天大的正经事,也不会忘了这点小意思。
“公家深夜来访是有什么事吗?”
“不敢”,阴差冲他拱手弯腰,恭恭敬敬的说“上次恶鬼出逃,阎罗震动,下令彻查三界,将生魂,死者,待罪之魂等一一采访核实并登记造册与生死簿合二为一,形成此物,小人受十殿驱使,同地藏王菩萨旨意为令主送上一份,以便人间执法时有据可查。”
说着,阴差双手捧起个黑皮的笔记本儿交给了符华,那东西就像个软牛皮的黑色商务笔记本,手感非常轻,她拿在手里掂了一下,用指腹细细的捻了捻,随即闻了闻纸间的气味。
“蓬莱纸,珊瑚墨,生死簿,功德录,用请神符写上人的姓名八字,倘若不知道姓名与生辰,就用搜神符裹上一根头发烧成灰化在其中,便能追查这人的生前身后事,对不对?”
阴差说“上仙博文强识 ,好眼力。”
“哪里,这东西是我从古迹上看到的,跟地府提了很久了”,符华随手翻了翻手里的笔记本“一直没实现,我还以为是材料不好找,或者是贵方的大人们有什么别的考量。”
这一届的幽冥十殿一直是这样,无力不起早,有事就拖延,很烦人。人间跟地下世界有磕碰很久了,多年来符华那边一直是边合作边扯皮,扯出的经验,总觉得对方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阴差诺诺应声,假装没听懂,符华的目光,意味深长的在他身上剜了一刀,这时本子里突然掉出一张薄纸
通缉令
那本来是一张空白的宣纸,但在符华的手碰到的一瞬间,上面忽然翻起黑雾,然后黑雾中露出一个人的脸,只见那个东西类似人形,脑袋很大,没有头发驼背缩脖,满头肉瘤,正是追查日晷时在楼顶一刀砍死的,那个东西
看来这才是今天的重点,符华不动声色,“这通缉的到底是个什么?”
阴差见问忙答出早准备好的台词“此物似人非人,名为幽宦,生于混沌,能口吐人言,但是性情凶烈残暴,以食人饮魂为乐,畏光畏火。上线若见了需多加小心,杀之即可。
幽宦
阴差又林林总总的说了一串,尤其在遇到这东西怎么杀上画的重点,但他的来历又说的不清不楚,一带而过。
符华听到最后忍不住打岔“等等,你刚才说这种东西是从哪儿来的?”
阴差毕恭毕敬的重复了一遍,“生于混沌。”
这其实是一句废话,因为混沌在中国神话里一般指盘古开天辟地前天地时空混成一团的那种状态,从这个逻辑来看,天地人甚至盘古大神都可以说是生于混沌,但凡出个什么怪物说不明来历的,都可以用生于混沌一言以蔽之。
不知道为什么符华觉得这种似人非人的说法特别的微妙,便追问“我以前怎么没听说过和魂使说的大封有关系吗?”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上仙,这些污秽之物总是层出不穷的,”阴差明显卡了一下壳,语言不详的答非所问,进而仓促的一低头“话带到了,小人告退”
话音刚落,那白纸灯笼忽明忽暗的闪了几下,阴差就在原地消失不见了,风一下子消失了。打开的窗户,卷起的窗帘自动合上,室内又很快被暖气充满,如果不是仍留在手上的黑皮笔记本和地上烧过纸灰的小盆儿,一切都好像是一场幻觉。
魂使,四圣,大封,幽宦,语焉不详的地府。
符华仰面躺在床上,此时被子已经凉透了,她裸露的皮肤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一时睡不着,意思渐浓,他思虑渐深,被阴差这么一句话,再加上本来心思就重,一宿翻来覆去没怎么睡着,所以早上7点多就收拾收拾,到了小识家门口。
门铃响起的时候,小识觉得自己两片眼皮完全是粘在一起的,她头重脚轻的爬起来,眼前一片发黑,艰难的下了床,关节脆响了一声,腰酸背痛,在慢吞吞移动的过程中,小识心里已经把门外的人扒皮凌迟了一顿。
整个人就处于一种狂犬的状态。
然而当她打开门,却发现门口是手里拎着几个大购物袋儿的符华。
小识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迅速的把要吃人一样的表情收回去,换上一个“喜迎新春”为主题的,可惜脑子不太清楚,本该灵活的表情也跟着慢了,慢慢的卡在吃人和新春之间,非要形容的话,大概巧妙的契合了“年兽”这个主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