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资料图)

青丘有小狐,其名唤瑞瑞,其父母早亡,故常与其他小狐游荡天地之间,无拘无束,天真浪漫,颇具灵性。

瑞瑞平日爱四处撒野,这日与另一只花狐阿喜蹦跳到了某处山丘上,两狐玩起捉迷藏,你躲我找,不亦乐乎间远处天边已泛起彩色晚霞。

“阿喜,阿喜,我怎么找不到你啊?”瑞瑞看到前方山洞拐角露出一个小小的花狐狸尾巴,心中暗喜,故意跺跺小脚,佯装四处找寻,实则脚步悄悄接近,又趁其毫无防备,雪白的爪子一踩,阿喜果真尖叫声连连。

“坏瑞瑞!”阿喜嗔骂,却还是主动与瑞瑞分享自己刚刚捡到的珍宝。

待两狐来到洞外,瑞瑞方知阿喜在洞穴内无意间发现了一幅破旧发黄的仕女图,画中女子,轻罗小扇,手拈一株小菊,回眸一笑,眼中波光暗转,百媚横生。

“好美。”瑞瑞看得呆了,雪白的一张小脸汗毛不由自主地竖起。

阿喜嘻嘻笑开,两个爪子收起画卷,挑逗瑞瑞,“小瑞瑞,你可知那女子为何这么美?”

瑞瑞不解,困惑地看着阿喜,“难道女子不都是天生如此吗?”

花狐狸阿喜摆摆头,故意装出成熟老道的模样,“那是因为她有所爱所念的人。”

瑞瑞望望洞中飞舞流萤,蹙眉问阿喜,“爱,是什么样的一种感受呢?”

阿喜挠挠爪子,“那大概要变成人才会知道吧。”

说话间,两狐已踱步走向洞外,天色早已漆黑如幕。而洞外不远,则是一处悬崖,崖下看来有万丈深渊,其实是青丘上古仙狐用灵力设下的结界。

青丘狐即便纵然一跃,也不会粉身碎骨,只是会经历刀山火海一般的幻觉淬炼,然后抵达崖下那喧嚣热闹的人间。

“那如何能成人呢?”瑞瑞脑海再次浮现画中女子的清丽容颜,她也想要那般,不自觉地前爪朝前伸,却被结界生生烫出一道弯月形炙痕。

阿喜心疼地摸摸她,将小脑袋朝悬崖出探出一个小尖尖,目之所至,仿佛真能感到几多烟火气息,“我听说这世上有个地方,叫做‘万易居’,在那里,万事万物都可以交换,你不妨去一试,反正没什么损失。”

第二章

瑞瑞爱上了一个人。

来了人间之后,她找到了万易居,老旧的房子里有个坐堂老妪,双目已盲,精神矍铄。

老妪身后是一个个小格子组成的柜子,因嫌弃她身无长物,老妪并不愿将成人的法门交换与她,只让瑞瑞继续在人间游历,待找到奇珍异宝时再去万易居碰碰运气。

接连几年,她送去了路边野石、老鼠尸体,以及罕有天才弥留人间的最后一口气息云云,却均没有得到积极响应。

无奈之下,她继续流浪,蜗居于一所大学的竹林之内。这日瑞瑞正早起饮露,忽闻耳边传来一阵清脆的念书声音,她探出小头,看见距离自己几根翠竹的长凳上,正坐着位约莫二十来岁的男孩,其人俊,其肤白,其神精,其声亦美如天籁。

心动注定只是一瞬之间。瑞瑞屏息凝神,靠在竹子根部晃悠悠地听着,竟也吸收了许多天体物理知识。

忽然,一个女声从外面传来,“卓然,上课了!”

男孩应了一声,匆匆忙小跑了出去,遗留在长凳上一本天体物理课本。小狐狸瑞瑞一个踮脚,将书本够下,用爪子轻轻翻页,专业术语她自然是看不懂的,可内里浩瀚的星空图册,与卓然那隽秀的字迹,却对她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卓然下课后果然来寻课本,看到摊开的这页上面有点湿润的小爪印,他有点困惑,“学校最近没看到猫啊!”

从此卓然每日都来竹林晨读,瑞瑞依旧每日坐在不远处静静地听着,如此四年,卓然终于穿上了学士服,戴上了学士帽。就在毕业典礼这日,瑞瑞实在忍不住,再次奔去“万易居”。

“老婆婆,我爱上了一个男生,他叫卓然,我真的很想成人,”瑞瑞羞涩地红了脸,蹭了蹭老妪的脚踝,“然后和他在一起。”

老妪弯下腰,伸手轻轻摸了摸小狐狸温暖的毛,嘴角弧度上扬,“好啊,我的小瑞瑞终于长大了,不过为了成人,你可是要付出惨痛代价的。除此之外,你还会经历生老病死、爱别离、求不得、怨长久等等苦难。”

瑞瑞跳进老妪怀中,温柔地舔她的脸,“可是我愿意。”

于是老妪抱起瑞瑞,去身后巨大的柜子里摸索,终于找到一只匹配的小瓶,她递给瑞瑞喝下,药水太苦,瑞瑞又吐在了瓶子里。瓶身上不一会儿便浮现出小小的“瑞瑞”二字。

果不其然,三秒之后,小狐狸不见了,一位妙龄女郎却腾空出现,肤如凝脂,眉眼弯弯,及腰长发如瀑般垂下。瑞瑞虽成了人形,却并未改狐狸性子,仍旧蹦蹦跳跳。

“孩子,咱们换个名儿吧,”老妪笑着,阳光照在她的脸上,一丛丛褐色的斑点浮现,她拉住瑞瑞的手,“听说青丘多白狐?”

“也有花狐的。”跳动的瑞瑞想起阿喜,甚是怀念。

倏忽风动,传来一阵桂花飘香,老妪灵机一动,“不如你就叫白蕊吧,蕊和瑞,发音相近,也算是留个念想。”

“白蕊,白蕊……”她念了几遍,又将自己上下身摸了个遍,顿时觉得,这可真是个好名字。

不知哪里的钟声响了三下。

“糟糕,卓然的毕业典礼结束了。”

白蕊迫不及待地奔赴学校,留下来的老妪嘴中却似乎还在念念有词。

第三章

再见到卓然已是五年之后。原来当初毕业典礼之后卓然便出国念书了,白蕊没有找到他,如今卓然受以前导师邀请,回国作为博士后进行研究工作。

彼时瑞瑞在大学图书馆工作,每日不过坐在台前,内容简单,闲时她便登入系统,将卓然以前借过的书都读了两遍,卓然却依旧未回,就在她将要放弃时,听到了这样的一声问询——

“你好,请问第一书库是在装修吗?里面的书还能借吗?”

白蕊抬头,看见了那双熟悉的眼眸,几年过去,他依然是清秀的学生装扮。那一刻仿佛岁月静止,白蕊又成了那个初来乍到的小狐。

她心跳顿时杂乱不止,恍如经历了一场山呼海啸,她低下头去,羞涩爬满脸颊,她捂住胸口,微笑着起身,“还可以,我带你去。”

她故意将脚步走得缓慢,不住地整理头发和衣角,心里埋怨自己怎么没有化妆,没有穿那件白色的A字裙。

她带他到第二书库,在不起眼的角落里找到他的书,递给他,然后又将头侧低45度,据说这样最好看。

“在这里,第四版的被借走了,暂时只有第三版,”说完她便走到了门口,想起了什么,又回头说了一句,“我叫白蕊,你以后有什么问题可以来找我。”

他后来确实常来,借完书喜欢坐在二楼的大厅里,打开电脑,静静地看着,写着自己的论文,时不时地翻书查找。

白蕊便主动调班,打扮得光鲜亮丽,再蹭过去坐在他的后面,也看他的专业书,痴痴地望着,白蕊甚至写了一封告白书,趁他上厕所时塞在电脑下面,但卓然却丝毫不为所动。

“他大概是个石头。”白蕊不无郁闷。

直到陈喜恬的出现。

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女大学生,因为巧合坐在卓然身边,白蕊起初尚未在意,直到卓然有一日向陈喜恬借铅笔,末了又请陈喜恬提出请吃饭看电影。

白蕊仔细将陈喜恬打量一番,实在不明白,自己比陈喜恬貌美,亦比她优雅成熟,卓然何以看不上自己?

当夜她尾随两人,见他们在湖边榕树下亲亲我我,心中好不快活。

树叶翕动间,她听见两人的窃窃私语,卓然说,“喜恬,我很喜欢你,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一见钟情吧。”

白蕊便躲至一边墙角哭泣,她可是为了卓然,才由狐变成人的啊!

“不行,我要和卓然在一起,这可是我唯一的存在价值了。”白蕊暗地里和自己较劲。那时她并不知,爱可以使人美,也可以使人疯。

于是她故意在陈喜恬的图书卡里使了坏,陈喜恬来找她查询,白蕊特意将问题弄复杂,又花费半天为她做好事情,弄得陈喜恬很不好意思。白蕊却眨眨眼,“以后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找我,无妨的。”

如此又两三次,陈喜恬便提出要请白蕊吃饭,一来二去,熟悉是再自然不过的事。白蕊常以大姐姐自居,在许多大事上主动为陈喜恬参谋筹划。陈喜恬也单纯可爱,乐于和白蕊分享卓然生活的点点滴滴,白蕊默默记下,却并未如何表露。

陈喜恬大学毕业这年,与卓然举行了婚礼,陈喜恬邀请白蕊做伴娘。酒席逡巡几轮之后,卓然酩酊大醉,奈何陈喜恬还要招呼客人,她便拜托白蕊将卓然先送回酒店顶层房间。

待陈喜恬忙完,却被房间里的那一幕惊骇——地上四处堆放着衣物,卓然正在呼呼大睡,白蕊则侧躺着,酥胸半露,两人姿态令陈喜恬面色通红。

陈喜恬气急,叫了出来,“我没想到,你竟然是个不要脸的狐狸精!”

白蕊便冷笑,施施然穿好衣服,傲踞地站在陈喜恬面前,用手轻轻抚摸着陈喜恬这张纯澈的小脸,神色冷峻,“是啊,我就是狐狸精,又怎么样?”

陈喜恬怔住,眼中含有泪光,不明白世事何以至此。

那边厢的卓然却已被两人惊醒,他旋即明白发生了什么,得体地穿好衣服后,揽过妻子陈喜恬的肩膀,“喜恬,对不起。”

陈喜恬目光黯淡,将头埋在卓然怀里,“没关系,我不怪你。”

第四章

陈喜恬依旧视白蕊为好友,这点令白蕊很是不解。陈喜恬常邀白蕊来家中作客吃饭,依旧对她袒露心事,其心赤诚,常令白蕊心中有愧。

好在日积月累间,白蕊也开始乐于和陈喜恬相处,也尝试了几次暗地里勾引卓然,但见卓然真对自己丝毫没有兴趣,逐渐将这份喜爱与执着深埋心底,与他也做起了正常朋友,婚礼上的那场误会,随着岁月而被他们淡忘。

这日,两人在沙发上闲聊,陈喜恬见白蕊年纪大了,也为她着急起来,“白蕊姐,你怎么也不找个男朋友呢?”

白蕊扑哧笑起来,心口不一地说,“因为我还没遇到喜欢的吧。”

陈喜恬蹙眉,想要做红娘,“我让卓然替你留意身边的大好男青年吧,你喜欢什么样子的?是爱温文儒雅学术男,还是狂野不羁肌肉男?”

白蕊哈哈大笑,目光投向喜恬隆起的小腹,眼神中流露出些许羡慕。

白蕊叹了口气,“你可要和卓然执手相伴到老啊。”

喜恬也握住白蕊的手,泪光闪闪,“白蕊姐,以后若我先去,你还对卓然有意,我倒希望那个人是你。”

白蕊一时之间十分动容,为自己做过的错事后悔不已。

转眼又过十几年,陈喜恬出了一场车祸,抢救不够及时,医生表示已经尽力,嘱咐家人做好后事。弥留之际陈喜恬左手握着卓然的手,右手握着白蕊的手,将它们紧紧放在了一起。

“坏瑞瑞。”陈喜恬唤白蕊,语气亲昵。

白蕊讶然,瞳孔也倏忽变大,却旋即明白过来,“你是阿喜?”

病床上的陈喜恬虚弱地点点头,“你来了人间后,我在青丘实在孤独难耐,便也去了万易居,盲眼老人给了我成人的机会。”

白蕊顿时心如刀割,又问,“那你是何时认出我的?”

陈喜恬神情已经十分缥缈,“婚礼那晚,你扬起手时,我看见了那个月形炙痕,所以我恨不起你。”

白蕊泪眼滂沱,“那你为什么不说呢?这十几年我竟然一直没有认出你,而且可恶的我还做了这么多事来伤害你……”

陈喜恬微笑着看向白蕊,用尽最后一丝气力说,“因为我成人的代价是要和过去的一切决裂啊。”

说罢,她的手便垂在了床边,再未抬起。

白蕊与卓然为陈喜恬操办了一切后事,待到悲痛平息,白蕊常来往卓然家照顾孩子,但卓然依旧丝毫无续弦之意,两人仅仅维持着最普通不过的朋友关系。

过了一些年,卓然去世了,孩子远在外地,竟也是白蕊前来照顾他,白蕊问他,“卓然,若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会爱上我吗?”

她是记得那天的,窗外树影婆娑,白月光打在床前,落得一地凄凉。

卓然此生的最后一个动作,竟然是晃晃脑袋,说了句,“我不爱你。”

接着是风了吹进来,只是一阵微微的清风,却吹得她五脏六腑俱裂,白蕊起身去关窗。就在窗户合上的那个刹那,当初老妪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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