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强袭而过的疾风突然路过的声音,坐在长椅上的铁末夸顿时抬头。

先前还因为他人的攻击而晕倒在路边的他,此刻却坐在车站的月台上,面前是还在刹车中的复古式列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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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车到站了,我要走了。”因为面前景物太过突兀而愣神的他身边突然传来了东方沉梦的声音,铁末夸本能地想起身阻止,但一种被嵌在空气中的感觉却使他动弹不得。

“等等,小梦,不要走……”他开始向她祈求,可剧烈运动的声带里传不出一丝动静。

无力感。直到这一刻,直到看着她苦涩的笑容渐行渐远的这一刻,和五年前一模一样的绝望感再次爬上了心头。

“等等我!”

眼前的景色在他这撕心裂肺的吼叫中倏然呈漩涡状开始急速旋转,转瞬间便回归一片虚无,而下一瞬——

一间独立的房屋内,东方沉梦正趴在铁末夸的床边小憩。

那个先前开车带走她的自称楚锦涟的人,在控制了铁末夸之后又带他们赶了整整一天的路,直到昼夜交替,直到路边的建筑已经完全失去了御咏县,甚至失去了推元省的风格后,他们终于抵达了目的地,是一座……看着有些简陋的天权者收容所。

楚锦涟在将他们安顿好后,几乎什么都没有和她解释,匆匆留下一段电话号码和一部崭新的手机便离开了房间。虽然她走前有和东方沉梦说过可以随意在收容所里逛逛,但望着依旧躺在床上昏迷的铁末夸,她毫不犹豫地留了下来,独自守了他3小时,直到实在扛不住舟车劳顿的疲劳感了才打算趴在床边闭目养神。

很快,朦胧的睡意开始占领她的大脑,她的神思正逐渐被枕在脑下柔软的床垫揉碎、逸散……

“等等我!”

撕心裂肺的吼声如同惊雷一般击中了她的大脑,她受惊般地抬起头,模糊的视线里勾勒出的铁末夸此时似乎正坐在床上剧烈颤抖,不仅如此,一种被注视也好似从他那边传来,强烈而专注。

“小末,你终于醒了……”还没有从睡意中缓过劲来的东方沉梦下意识地揉搓双眼,而在双手放下的那一刻,自己全身突然便被他抱住,事情突然到直到铁末夸的双手死死钳住自己肩膀的那一刻,早该出现的疑惑和害羞这才开始占据她的大脑。

“等、发生什么了?你这是……”一抹红晕开始爬上她的脸颊,东方沉梦本想嗔怪着挣脱这突如其来的怀抱,但说话间自己那被打湿的肩膀衣物和面前男孩止不住地抽噎让她最终放弃了。这个五年前发誓要走入地狱的男孩,这个五年间从未向他人吐露真心的男孩,此刻终于用控制不住的崩溃告诉她,自己依旧是她所认识的那个一直想要保护自己的男孩,五年来从未改变。

而自己要做的,和这五年内任何一次都一样——用沉默和微笑支持他。

“……所以,是这位楚锦涟女士找到了参先生的家,然后你就和她走了?”

在冷静下来后,铁末夸盘腿坐在床上,眼神恢复了以往的冷静。在听完东方沉梦简单讲述了一下先前的状况后,眉头不可避免地开始打结:“你说她来到门口时精准地说出了我们的名字以及曾经的经历,还说她会保证我们的安全,你就相信她了?你怎么知道她说的是真的?为什么要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主动深陷不利之境?”

东方沉梦没有着急反驳他的话,她只是用她那不再暗淡的双瞳注视着这个男孩,脸上的微笑反而因他的说教更加明媚。

“……我在和你说正事,别这么嬉皮笑脸,弄不好你……我们可是很危险的!”尽管铁末夸还在努力让自己表现得与往常一样严肃,但眼下这种状况,让他不由得想起了5年前那场灾难之前,想起了那时面对她的窘迫,以及那碗未能下肚的蘑菇汤……

“对、对了!那个楚……楚女士,她将我们带到这里后还干了什么?她应该有留下什么吧?比如联系方式什么的……”铁末夸甩甩头,一遍遍在心中告诉自己不要去回想多余的记忆,随后随口问道,希望以此转移话题,而东方沉梦也是随后拿出了手机和写着号码的纸条,尝试呼叫对方。

十多道“嘟”声响过,电话内传出一阵机械的女声:“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与放下电话略显疑惑的东方沉梦不同,铁末夸的大脑依旧在快速运转。东方沉梦用于呼叫的手机并不是她的,而且这段号码也不太对劲。一般的移动电话号码都为11位数字,如果是省内呼叫还可以使用6位的短号,而纸张上的号码是6位的,以及东方沉梦在输入号码的时候,手机运营商显示的明明是无信号,但电话依旧可以打通……

“没事,”东方沉梦的话打破了铁末夸的思绪,“小涟说我们可以在收容所里随意逛逛,既然打不通,我们自己去找她不就行了?”

收容所?随意逛逛?这些东方沉梦随口说出的词语让铁末夸陷入沉思。在一个限定的范围内随意逛逛,潜台词就是我们不能离开这里。而且,为什么限定的活动区域是收容所?作为软禁的设施来说简直有些不可思议。

但眼下只是待在这样的房间里不可能想出什么,铁末夸微微点头,便拉上东方沉梦走出这个房间。一切都很奇怪,但坐以待毙不是他的风格。

事实证明,这里正常得有些诡异。

这家收容所的名字叫“弥合”,占地面积虽然比他们以前居住的大了不少,但外墙的残破程度是在是令人不忍直视。与外墙形成鲜明反差的就是它崭新的内饰,可以说,除了外面操场上的设施可以看到一些锈蚀,屋内不管是教室还是寝室没有一处破损,餐厅不仅几乎没有油污,食材也是新鲜而饱满。

“居然还给每间屋子装了空调……”即使冷静如铁末夸,在看见这个只在电视和黑帮那里见过的降温神器也羡慕地牙痒痒。

就在两人瞳孔地震的同时,几个6、7岁的孩子从他们身边跑过。他们每人身上都穿着颜色鲜艳的衣服,正人手一个纸风车,希望凭借自己奔跑的速度让它们旋转起来。

随着他们奔跑的方向望去,远处正站着一名两手空空的孩子,她那渴望的目光直直打在那群孩子的风车上,想必一定是也想要拿到一个。铁末夸曾无数次目睹过类似的事情,那些渴望他人手中事物之人,无非向他人请求借来玩玩或暴力夺取,这本是一眼便可望见结局的事情,但此刻铁末夸的心中却突然萌生了一丝好奇,他想知道,在这个特别的地方,事情又会怎么发展。

那群拿着风车的孩子注意到了女孩的目光,他们放慢了脚步,而女孩也在这时抓住机会,上前一步对他们说:“这个风车真的好有趣,我也想要一个啊……”

“哈!我也这么觉得,刚开始我看到他们玩也想要,然后他们就告诉我205房间有一个叔叔会教我怎么折,然后我就到那里学会了!叔叔还说,如果有人想要风车,就告诉那些人他可以教他们,只要我们学会了方法,以后想玩了就自己折一个,多方便啊!”

听罢,女孩羡慕的目光逐渐变成了新奇,视线也从风车移向一旁的门牌号,在那里,金色的数字“303”不再是单纯显示房间号的工具,它像一名微笑的老者,正站在原地为她指向正确的方向。女孩兴奋地告别了孩子们,一路小跑着前往楼梯间。

“哎,为什么那块黑板有一半是白色的啊?还有那个挂在天花板上的机器是什么啊?小末,我见识少,你……”带着寻宝般的心情想要向身旁的同伴询问的东方沉梦转过头,一旁的铁末夸却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她这才疑惑地环顾四周,但除了来往的孩子以及满脸愁容的老师,他的身影似乎就不曾出现在这里一般。

“啊,是东方姑娘!抱歉,我才看到你打来的电话。”就在东方沉梦想要动身寻找铁末夸时,一个略显疲惫的声音从身后传出,回过头,是已经换下了先前在车上时的那套便装的楚锦涟,此时的她身着一件白色短袖和超短牛仔裤,左肩挂着的包里还有塞满的纸张,右手的大号玻璃瓶中还有半杯没有喝完的速溶咖啡。他们刚到收容所时才刚刚破晓,显然她离开安顿铁末夸他们的房间后一直忙到现在。

东方沉梦刚准备说些什么,瞬间几个孩子就从楚锦涟身后钻出,他们嬉笑打闹的声音充满稚嫩的活力,只是有一位没有注意到这位疲惫的姐姐,身体重重撞在楚锦涟的腿上,还好力道不是很大,她在失去平衡的一瞬间右手条件反射地扶住了墙壁,这让远处的东方沉梦长出一口气。

随后,这口气还没出完的东方沉梦立马听见了玻璃破裂的声音。

此刻的楚锦涟简直就像一尊雕塑,身体僵硬的保持着先前扶着墙的姿势,原本布满血丝的双眼此刻如同要从眼眶中蹦出一般,只有地上那些拦下了飞溅的玻璃渣的咖啡液能证明她还活着。而在她身后的那些孩子们瞬间咽下了之前的嬉皮笑脸,他们从来没有惧怕过玻璃渣会伤到他们,因为比起玻璃渣,这个石膏雕塑一般的人才是他们这辈子都不会想去冒犯的……

“你们这帮兔崽子——”

另一边,铁末夸已经先女孩一步悄悄摸到了205室的门口。

“……喂,你这样轻手轻脚,就不怕被别人怀疑然后抓起来吗?”铁末夸内心中,“惊惧”颤抖着声音提醒道,只是它的语气实在太过胆小,惹得其他“人”有些不满。

“没用的,这已经是他的习惯了,反正这个地方本就容不下他,被抓难道不是迟早的事吗?”“自哀”一如既往地开始了自暴自弃,但话音刚落,“狂怒”便恶狠狠地回怼道:“容不下?他们有这个胆?老子还不稀罕这个破地儿呢!”

无视了脑海中纷乱的杂音,铁末夸动作熟练地从身旁的教室顺出一本杂志,低头开始“阅读”。

“你其实清楚的,这里不仅有完善的教学资源,连对天权者的教育理念也和一般的收容所完全不同,这里更像是一家孤儿院,一家交授天权者孩子们为人处世的孤儿院。”“妄人”说出了铁末夸心中真正的想法,而这也是他前往205室的原因,他开始对这个收容所产生了好奇,但目前的信息还不足以让他对这里的情况下一个定义,所以他十分自然地拿出他娴熟的技巧开始收集信息。

从女孩的脚步声判断,她已经绕过了自己身旁,进入了门口挂有“教导主任办公室”的205室,紧接着,她似乎在对着某个人提问:“那个,李主任,我听说这里有个叔叔愿意教大家怎么折纸风车,我也想……”

“啊哈……抱歉,现在叔叔正在和我讨论一些要紧事,要请教的话还是过一会儿吧……”

那名李主任的声音听着有些为难,但不拒绝女孩的请求这一点倒是和周向挽院长差不多。铁末夸就这样在门外进行分析,至于为什么不直接进去找那名先生,是因为铁末夸认为很多时候人的第一判断容易被容貌干扰,所以决定先不观察面容。

事实证明,在少数情况下,人的第一判断只依靠声音也是不完整的。

“没事的小李,我每次过来不就是想和孩子们多玩玩吗?我早就知道会出现这种情况了,关于我要说的事你先看看我整理的文稿吧,等我有空了你再找我也不迟……”

说话的内容是什么根本不重要,仅仅是这股熟悉的温柔声音便如同一颗重磅炸弹,炸响在铁末夸的脑内,原先一切的分析判断都随着这声炸响化作齑粉。

“这是……周院长的声音……”

铁末夸的大脑随后陷入了短暂的宕机,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进入了办公室,随后便是双眼已然决堤的消息终于传入大脑。

“这位先生,你是……”传入耳内的依然是那个熟悉的声音,不过和铁末夸的理性判断一致,面前的这位和周院长的面容天差地别,他也不像周院长那样驼背,更别提身高差这种难以造假的地方了。

“等等……”李主任最先从铁末夸的突然出现中回过神,他微微扶正眼镜,随后想起了什么,“我记得先前楚锦涟院长和我提过你……你是来自推元省的那个天权者对吧?”

来自推元省……果然这里是别的省份。铁末夸没有回答他,只是轻轻点头。

猜想得到确认的李主任眉头立即舒展开来,他兴奋地拽着铁末夸的手腕,对着眼前的男人开始介绍:“哈哈!真是个好小子!我知道你从前的事迹,独自一人游走在……那个什么县城的灰色地带,在天权者普遍经受歧视的社会凭借自己的胆识将数个黑帮玩弄于股掌之间……”

“……很抱歉打搅了你的兴致,李主任,但这里还有孩子在等着我,我们就长话短说吧。”男人直接打断李主任的长篇大论,快步走到铁末夸面前,伸出还戴着手套的右手:“幸会,我的名字是格雷特·凡塔斯迪克。也许你会在一些杂志上听过我的事情,我也很愿意和你详谈,不过这个还是等到之后再说吧。”

望着那只白净的手套,铁末夸没有握上去,他抬起自己锐利的双眼,目光刺进格雷特的瞳孔。现在的他明白这座收容所的特殊,但这不代表他会就此相信这里的所有人,尤其是那些自己看不透的人。

那只白手套只在空中停留了两秒,格雷特便收回了它。他给予铁末夸一个营业性的微笑,随即脱下手套,那只满是老茧的粗糙大手便温柔地抚住小女孩的脑袋:“这里的叔叔们要聊一些重要的事,我们去隔壁学习折纸吧?”

两人远去的声音逐渐消失在身后,铁末夸依旧屹立在原地,直到李主任的叹息声才最终打破了这潭沉默的死水。

“你叫铁末夸是吧?我是这座收容所的教导主任李玟维。我知道你来自御咏县的立行收容所,那件事的确是个悲剧。人类睹物思情十分正常,这里轻松的氛围确实和曾经的立行很像……”

“是啊,那里就像天权者的一场梦,只不过梦境越美好,梦醒之后就越痛苦,”铁末夸接下李玟维的话茬,但话锋一转,“比起现在依然噩梦缠身的我,那些在当晚死去的人们说不定还会轻松一些……”

噗通。

身旁表情预见阴沉的李玟维突然毫无征兆地双膝跪地,随即一滴液体自他的面庞滴落地面。铁末夸有些惊讶,他原本想将这个男人扶起,但还没等他伸手,李玟维便转过头,用那张强行咧起嘴角,但面容已经因痛苦而扭曲褶皱的表情望着他,渴求的双眼狠狠抽打着铁末夸的心灵。

“我问你……李望炫他……最后痛苦吗?

“我的儿子……和你同属一个收容所的……李望炫……他走得痛苦吗?

“他最后……有没有怪我这个……将他丢在那里的……父亲?”

李玟维此刻已经完全跪在了铁末夸身前,双手攥住这位幸存者的衣袖,那副令人揪心的面庞此刻已经低下,这个从面相来看年近六旬的老男人此刻已经泣不成声。

铁末夸的瞳孔已经无法控制地膨胀,那个被削成人棍,肚子也被开出一个大洞的朋友再次浮现在他的脑海中,那时的他还没咽气,但对他失去兴趣的杀手似乎就是为了让他感受生命的流逝才将他放在一旁。躲在角落的铁末夸也只是看见他双唇微颤,随后自己的视线便被下一个受害者吸引。难道要告诉李玟维这个吗?不,绝对不行。撒谎?和他说李望炫走得很干脆?

“他……”铁末夸刚准备开口,忽然想起了当初警方虽然将指控安在天权教头上,却如实记录了收容所里的惨状,“虐杀”,这是新闻记者在总结这次案件时所用词汇。他早已知道自己儿子的结局,现在的状况不过是一位老父亲情绪崩溃后的自我安慰。

5分钟后。

尽管双眼依旧红肿,不过此时的李玟维也算是冷静下来了。两人面对面坐着,开始了铁末夸来到这里的第一次和人正常地交谈。

“我原本住在御咏县周围的城市,妻子因为难产去世,所以生活比较拮据。一开始我是将望炫送入本县收容所的,后来才知道望炫在那里生活得很不好,而要改善生活条件需要每个月向收容所上缴一笔‘伙食费’。我当时觉得这家收容所真是黑心,可后来一打听,几乎所有的收容所都是一样的模式,有些地方收费甚至比这里还贵。”

“所以后来你就把他送来了立行?”铁末夸这才明白为什么立行收容所隔三差五就要接收其他地方的天权者孩子了,在自己眼里习以为常的日子,在其他地方早已是他人敛财的工具。

“嗯,这里虽然生活差了点,但至少不需要额外收钱,而且望炫在这之后明显开朗了许多,由于我还需要在原来的城市打工,所以我们父子便开始书信交流。他和我提过你,说你虽然性格很野,但他很羡慕你打抱不平的勇气,他还告诉我,其实有个姓东方的女孩他很喜欢,说她不仅漂亮还善解人意……”

原本滔滔不绝的李玟维突然停下了,铁末夸也没有说什么,他知道之后的话题便是两人都不愿回想起的那段残酷悲剧。

“……总之,那件事之后我曾一度迁怒天权教,往后几个月我便频繁参与反对政府与天权教合作的示威游行,那段时间,什么抽烟、酗酒,原先这些烧钱的玩意儿我一个没落下,还差点沾上当时的新型毒品‘虚无极乐’,总之有够堕落的……直到一个人的出现。

“那时我正和一群游行的狐朋狗友在酒吧庆祝当天的成果——砸了一家天权者经营的钟表店,将值钱的东西洗劫一空。我们正在争论这些钱该匿名上缴政府还是捐给反天权者机构时,那家钟表店的天权者老板突然出现,他叫嚣着要我们偿命,然后他的天权能力便开始屠戮整个酒吧。他的天权好像可以弹开自己身边的所有东西,我们扔出的所有玩意儿都没有用,反倒是不少同僚被他身体周围奇怪的力量按在墙边,直到最后变成肉酱……本来我以为这也是我的结局,但此时酒吧外路过的另一名天权者阻止了他,过程……轻而易举,他随随便便就弄晕了对方,但正当我们准备上前为同僚报仇时,那个路过的人拿出了一张附近医院的收据,并说因为我们早上的抢劫行为,让老板无法按时支付他重症监护室的妻子昂贵的医药费,导致他妻子救治不及时而死亡,他才会迁怒于我们。”

讲到这里,铁末夸提出了他的质疑:“不对啊,天央法律白纸黑字写着重症患者先救治后付钱,甚至银行还有专门的低息贷款,而且没有说天权者不能享受啊?”

李玟维露出一丝苦笑:“是啊,我也觉得奇怪,于是当我的同僚最后默不作声地离开之后,只有我站在男人面前提出了一样的问题。男人先是有些诧异,然后向我解释原因。法律是没有说天权者不能享受,但法律同样没有说天权者能够享受,加之当时老板妻子的主治医生非常讨厌天权者,即使老板交齐了医药费,医生也会故意伪造一起医疗事故,而我们的出现将老板本应发泄在主治医生身上的怒火转移在了我们的身上。至于医生为什么讨厌天权者……没有原因,他就是一个民族主义盖过职业道德的家伙。

“当时听完一切的我还在嘴硬,我开始质疑他一个天权者为什么能知道这么多。问他是不是天权教的人,还怀疑他有这么多情报是不是有什么阴谋。他只是朝我微笑,告诉我他收集情报只是因为想知道真相,而他觉得我没有被情绪冲昏头脑,愿意继续质疑他的说辞这一点就比我那些只是随波逐流的同僚更加高尚,因此他决定将他了解的真相向我分享,无论我是否同意他的说辞,他都觉得我值得。”

讲到这里,口干舌燥的李玟维起身来到饮水机旁,接了两杯水,将一杯放在铁末夸身旁的桌上,自己则将另一杯一饮而尽。

“自那以后,我开始尝试了解天权者,并在不久后去了好几家收容所打杂,兜兜转转,最后来到了这家‘弥合’收容所。

“我开始思考一件事,我是普通人类,我的儿子是天权者,我们本质上都是智人,唯一的区别就是天权者拥有千奇百怪的天权,那我们之间又有什么区别?当我开始翻找史书时,那里面每句话都有的对于天权者的贬低和讥讽让我有些恍惚。铁末夸你说,史书上描绘的‘疯子’、‘人类公敌’这些东西是李望炫吗?诚然,历史由胜利者书写,对另一个群体的打压是胜利者的常用手段,人类历史上国与国之间也是几乎一样的相处方式,可统治者被推翻或国家被来回征服的事从未断绝,这种解决方式到底解决了什么?”

从很早开始,铁末夸便震惊于李玟维的经历和他讲述下的那个现实,然后在某一刻,他想到了过去的自己。曾打算走在复仇道路的自己究竟在无意间让多少无辜之人受难?会不会也有某个因为自己而失去一切的人从此走上向我复仇之路?那这样的我又和那个杀手有什么区别?

像是命运为了让铁末夸停止对自己审判一般,门外突然传来了一声声沉闷而急促的脚步声。

“李叔!最近孩子们是不是有点闲过头了?我就是随便检查了一下就看到好多兔崽子在闹腾!今天不是工作日吗?怎么搞得像假期一样……”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一连串问题以一种恼怒的语气回荡在整个二楼走廊,下一瞬间,一个脸色气得涨红的女性大步流星地踏进办公室,像是完全没注意到一边的铁末夸一样冲到李玟维身前,将一张还留有墨香的纸拍到桌上,而她本人就像一个极度膨胀的气球,灌满全身的长串话语随时有可能从口中倾泻而出。正当铁末夸被此人夸张的气势搞得有些懵逼之时,东方沉梦尴尬的笑着,随后也轻轻走进了办公室。

“那个小末,原来你在这里啊……”与另一边热火朝天的气氛不同,铁末夸二人此时在这里显得有些透明,而东方沉梦也在此时和铁末夸介绍起了来人,“这位就是楚锦涟姐姐,这家收容所的院长,同时也是天央知名家族企业‘楚氏集团’的千金。

“刚刚我和她在三楼偶遇时她正忙完工作,结果几个调皮的孩子打碎了她的杯子。她先是生气地教训了他们,随后突然想到了什么事,然后立马赶回自己的办公室继续工作,等我跟着她进了办公室,她又毫不客气地让我帮她整理文件……”

“……所以说你之前弄的那个积分换休息时长的制度给我增加了很多的工作量不说,实际试行的时候还很容易被这帮机灵鬼钻空子!因为使用电子记录会大幅增加预算,所以你打算用本子上盖章的方式,结果实际效果就是他们一群人商量好一个人去偷印章,回来后一群人在监控死角轮流盖章,就算被发现也就一个人受罚,偏偏那个受罚的还是孩子里面最不受欢迎的那些人……”

楚锦涟的连珠炮终于让快被她的唾沫星子溺死的李玟维头大了,他拽住楚锦涟的手臂使劲摇晃,同时另一只手指向她身后的两人:“院长,有客人,注意形象!”

“有客人?还能是谁?格雷特先生早说过他不介意了,倒是你这个教导主任老拿这个借口让我闭嘴……”楚锦涟嘴上依旧不依不饶,但就是随后她不经意的一次转头,原本快要达到燃点的气氛顷刻间冻住。

教导主任办公室内,办公桌前的四张扶椅上正好满员,气氛虽已经不想先前那般尴尬,但两位男士嘴角抽搐着对视,彼此在此刻达成了某种默契;东方沉梦正襟危坐,手指交叉的双掌端正地放在身前,就是不自主乱瞟的双眼将她的不知所措暴露无遗;而我们先前经历了一场严重形象危机的楚锦涟院长则是故作镇定地翘起二郎腿,脸上除了紧闭的双眼就是僵硬的微笑,先前风风火火的气势早已一干二净。

气氛就在这种微妙的情况下发酵了十多分钟,知道李玟维轻咳一声率先打破沉默:“院长,客人是你请来的,具体什么情况还是你自己说比较好。”

“……嗯?哦,李叔你说什么?我刚刚在想事情……”靠在椅背上的楚锦涟如同惊醒一般浑身一颤,随后有些迷糊地眨眨眼,在大脑终于弄清楚现在的情况后摇晃着起身,朝着办公室的咖啡机走去。

“哈哈,你们别介意,她平常就这个样子,为了收容所的事情整宿整宿地连轴转,所以总让人觉得没什么精神……”李玟维苦笑着解释。

“她不是楚氏集团的千金吗?为什么这么执着于天权者收容所的事?”铁末夸将自己在心中憋了许久的问题问出。他听说过楚氏集团的一些八卦,那是国内最大的医疗器械制售公司,现任董事长的女儿是一名天权者,可董事长爱女心切,女儿从收容所里一“毕业”就立即接回集团并安排了一个闲职,期间即使有其他董事联名反对也一意孤行,导致一度深陷董事会弹劾危机,最终通过打开公司在奥兰合众国的市场并使其成为公司最大收入来源堵住了其他人的嘴。

“这需要问吗?不忍心自己的同族过着下等公民的生活而尽一份绵薄之力而已。”楚锦涟轻抿一口热腾腾的咖啡,原本疲惫的表情顿时舒缓了不少。

铁末夸并未因为这种敷衍的答案而收起他的目光,他猎鹰般的目光扫视着楚锦涟全身,随后指着她手腕上用纱布包住的位置开口:“摘掉。”

“等一下,小末!你刚刚的眼神已经很失礼了,突然又让人家摘掉纱布……”东方沉梦的声音已经开始紧张,话才说了一半,楚锦涟干脆利落地拆纱布的动作又让她瞳孔地震。

“果然……”随着最后一层纱布被揭开,一个代表天权教的图案展示在众人面前,“我就说你为什么放着衣食无忧的生活不过要来这里,以及为什么这里的手机信号是被屏蔽的,这里也是一个天权教的据点,对吧?为什么要带我们来这里?你们先是袭击了万事屋一家,为何不干脆将我一起解决?”

望着眼前愤然起身的铁末夸,楚锦涟只是默默放下咖啡杯,随后回答:“袭击万事屋的不是我们……”

“不是你们?上次杀手袭击收容所你们无动于衷我先不提了,我亲眼看着你们的人杀死他们一家,要不是我朋友为我拖延时间,我当时也就交代在那里了!你说谎之前能不能先打个草稿?我不明白,最能团结所有人的组织干的反而是内斗的事……”

“所以耐心听人说完话才是一种美德啊!”脑门上青筋暴起的楚锦涟忍无可忍,她一把拧开一旁饮水机的水龙头,喷射而出的水流立即如同绳索一般将铁末夸四肢捆住,紧接着另一股水流迅速冲进他的口中,死死堵住了他的声音。

“冷静了吗?能好好听人说话了吗?真不知道这么暴躁的人是怎么活这么久的……”带到悬在半空的铁末夸不再挣扎,楚锦涟这才撤走所有的水,任凭这个男人被地心引力惩罚,随后扶住脑袋喃喃自语。

“首先,天权万事屋很早就被教皇列为天权教叛逃组织了,虽然我们的大主教对此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那是他们没有被组织教团发现的情况下,而先前的那场袭击发生的原因就是他们被发现了,大主教再坐视不理就是叛教行为。其次,几年前,我们大主教和某人进行了一次交易,其中对方透露天央支部里有几个主教不认同大主教的方针,准备联合推翻他,其中就有推元省的主教。大主教主张与人类政府和平共处,这所收容所就是当时的成果之一——由人类管理,天权教中的温和派担任教师,人类和天权教合资运营的收容所。本来一切欣欣向荣,直到那几场对于人类高层和你们收容所的袭击事件发生让一切都回到原点,大主教这才发现,人类政府从未想要和我们和平共处,那几次袭击不发生,未来他们也依旧能找到借口终止合作。虽然大主教依旧没有放弃,但那件事让教团内的激进派逐渐抬头,他们开始瞒着大主教建立私人部队,那天前去袭击你们的只是推元省主教手下的一小部分兵力。所以,明白了吗?他们不能代表我们大主教的行为。”

“我不明白……”先前闹到脱力的铁末夸此刻已经被东方沉梦重新扶上椅子,他有气无力的声音中依旧透露着怒火,“为什么在知道叛徒是谁之后没有直接斩草除根?你们的大主教为什么就这么喜欢他的和平方针?难道不是因为这个我才会过上刀尖舔血的生活?按你的话说,和平方针早就提出了,可在袭击之前我经受的、我们经受的那些歧视和不公又算什么……”

铁末夸的声音越来越低微,取而代之的是逐渐清晰的哽咽声。他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没有逃过厄运,唯独自己和东方沉梦仿佛被命运捉弄一般逃离,并在接下来的每个入睡的夜里一次次看到曾经的惨剧。

现实就是如此,它选择了一个最折磨的结果,然后像自娱自乐的导演一般对着舞台上演员的悲剧拍手称快。

楚锦涟无奈地摇头:“我也不明白大主教到底是怎么想的,自从他完成了和神秘人的交易后,他便找上了当时即将离开收容所的我,让我加入了天权教,自此之后这里被他指定为据点之一,任命我为特别行动队队长,连将你们带来这里也是他亲自确认的,最让我不解的是,他居然能准确地说出你们居住的公寓,还知道那时你不在公寓,就像是预言一样……”

“那个……”一直默不作声的东方沉梦提出了自己的问题,“既然你们的大主教是在那一次交易后做了这些事,那么涟姐知道那场交易的具体内容吗?哪怕只是你们得到的东西的部分也行……”

然而面对东方沉梦的问题,楚锦涟显得有些为难,那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在脸上闪烁了一会儿后便是长久的沉默。

“小梦,没用的,这是他们的秘密,怎么可能轻易告诉我们……”铁末夸抬头,那张无奈的面庞转向东方沉梦,可他看到的,却是一副从未在这张姣好面容上出现过的崩溃。

“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小末也是、涟姐也是,就连曾经立行的所有大人都不希望我知道你们的痛苦……所有人都将苦难嚼碎、咽下,然后强行挤出僵硬的微笑面对我……我不明白,周院长说过苦难倾诉后就会减少,但从来没有人向我倾诉过……如果所有人都将自己的难处藏着问题就能解决,那还要什么朋友和家人?”

“小梦,我只是不希望你受伤……”

“那我就希望你受伤吗?看着你每次回来一身伤口我就不会心痛吗?所有人都将我当成一个需要保护的娃娃,好像我只要活着就行了……这种感觉我受够了!”

急促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原本东方沉梦所在的扶椅此时已经空无一人。铁末夸本想追上去,李玟维却起身拉住了他:“她说得对……我见过太多好心办坏事的人了,我不希望你们也一样。小楚,你也和他说清楚吧,天权教过去和现在面临的问题,洛先生不是希望让他们加入特别行动队吗?如果无法坦诚,怎么让他们相信我们?”

李玟维说完,那双布满沧桑的双眼略带祈求地望向楚锦涟,但即使如此,回应他期待的也依旧是那震耳欲聋的沉默。

“铁末夸先生……是吧?”门外,格雷特的声音响起,铁末夸循声望去,看见此时的他正站在门口,显然先前的一切他都听得一清二楚,“的确,教团内部有过规定,非本教人员不能知晓很多事情,这也是楚院长的顾虑,可这不代表我们可以由此而如此居高临下……”

“格雷特先生,够了,我已经将大主教允许我透露的事全部告知他了,接下来他的去留由他自己决定,其他事情没必要再说了。”

“我知道,”楚锦涟强硬的表态并没有封住格雷特的嘴,“我保证,我接下来说的事和天权教没有任何关系,都是我个人的经历和发现,我以我的性命向大地神发誓。”

眼见楚锦涟虽依旧有些不满但终究点点头,格雷特随即从口袋中拿出一张对折的照片递到铁末夸的手上,嘴里开始陈述:“我原本是世界顶尖的科学家,在各个领域都有我的建树,但我最终选择隐姓埋名,远离科学界,就是因为政府只能看到我作品的战争价值。一次偶然的机会,我认识了你们孤儿院的周向挽院长,他的善良让我感触良多,而在他遇害之后,我开始一路寻找那个杀害他的凶手,而你经历过那场惨案,所以我希望你指认一下——”

铁末夸展开手中的照片,随后看到了那张无数次出现在他噩梦中的脸——

“——这位是否就是凶手?”

“你在哪里找到她的?”铁末夸颤抖的声音立即让格雷特的脸色变得严肃。

“这张照片拍摄于一年前的御咏县,当时我已经加入了楚氏集团,除了医疗科研外我也抽空回顾了那次案件,将当年事故现场提取的DNA信息编辑如识别系统又利用集团的技术,我制造出了一台锁定凶手生物信息的无人机,这张照片就是由这台无人机拍摄的。虽然拍摄完成后无人机便被她摧毁,但我也借此锁定了她的位置,如果你想,我现在就可以让你知道她在哪。”

闻言,铁末夸无视了一旁的楚锦涟和李玟维走向格雷特:“告诉我那个畜生的位置,我马上宰了她。”

这也如格雷特所料,这匹独狼又打算独自前往。

“你知道你打不过她的。”

“这你管不着。”

“你只是想离开这个世界。”

“……给我她的位置。”

“你这样做只会让在乎你的人伤心。”

……

铁末夸已经听许多不同的人在不同的场合说了这句话许多次,但这是他第一次开始认真琢磨这句话。

“这个人不仅是你的敌人,也是我的,甚至被她抹黑的天权教的敌人,特别行动队也是因此而成立的。你一个人赢不了,那就多几个人。”

格雷特说的话铿锵有力,其中蕴含的决心铁末夸前所未见。但即使如此,他紧蹙的眉头依旧没有松开:“我自己一个人就可以了,一个人就可以……”

格雷特沉默了,许久,一声长叹从他的口中传出:“好,我不拦你,但我希望你听我最后一句,弥合收容所位于央域省荷莲县城区孟尝路152号,稍后我会给你一个天权教内部联络手机,如果需要帮助可以直接使用紧急呼叫……”

格雷特的话还没说完,身前的铁末夸突然回身趴在自己刚才所在的扶椅上,随即便传出了无法控制的啜泣声。

不要这样……明明只是简单的关心,自己为什么只是听到就这样……这个话语,还有这个声音……该死!为什么这个叫格雷特的人声音这么像院长?这个声音说出这种话……太犯规了……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关心我……我本以为自己可以一直撑下来的,为什么……”

门外,先前出走的东方沉梦正坐在墙根,她在高兴地啜泣,因为她听到了铁末夸同意暂时与天权教联手,那个大男孩冰封了五年的心,终于融化了……

附件:推元省主教对【万事屋狩猎行动】事件幸存者观察报告(直接提交至教皇)

姓名:参(姓氏未知)

年龄:26

天权能力(已知):

拥有极强的短时爆发身体素质,曾面对五名训练有素的天权者战士不落下风至少5分钟,且自愈能力极强,但力竭后各项能力效果严重下滑,且根据观察,本体无法摄入除了生肉外的一切食物,且从狩猎行动中幸存后开始对人类和天权者的肉产生极强的摄入欲望。

观察结果:

正如教皇的预测,该个体“意识偏移”的程度急剧上升,在摄入人肉时产生的意识偏移最为剧烈,短短3天已经从“非偏移患者”成为了“中度偏移患者”,但其仍旧存在强大的理性基础,预测之后10天将持续中度的程度。但因其天权的特殊性,暂无方法减缓其症状,故请求对其进行无害化收容。

教皇批示:允许收容,无需告知大主教,以免加重他的负担。

(是的,教皇大人,我不会告知他的,大主教大人也需要好好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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