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宿丰盛彩色森林
(资料图)
文/雨馨
车驶进一条灌木丛生的盘山路,路旁杂草葱茏,鹧鸪隐没林间,声声婉转,如同迈进了森林之门。
这里,却大有来头,据《巴县志》载:“由底铺五里至黄葛,十里曹坝,十里青岩,十里苦竹,十里冬青,十里大窝,十里鸡公铺,十里百节,交綦江县界”。从远古的巴国到巴郡,再到近代的巴县和今天的巴南区,山是山,岭是岭,穿越千年的巴山渝水,翻开历史这本大书。如今我们身边的一草一木,一山一镇,一晨一暮,无所不在地浸透了时间的滋润,大地风物,诗画般的礼赞。
巴南丰盛镇的山,它捧着沉甸甸的云朵,它浑身湿漉漉的山风,它满身被山泉洗过的清新,人在其间,忍不住和它一样慢下来。停顿几分钟,蘸满松香的山雾,冷不丁地喷了我一脸。“呵呵,呵呵——”我笑得像个顽皮的孩子,我迎着一阵鸟鸣走向悬崖边,在一栋石砌的围栏、院坝和小楼面前,我们的目的地——一栋三层小楼的原木民宿到了。
从大堂到走廊再到房间,无处不是原木手工打造的桌椅和床,就连床头的花瓶和果盘都是来自森林里发着淡淡香气的松木、香樟木和榉木。小屋内窗明几净,落地的窗帘和地板、床头柜全部是大地色系,棉麻和麻纱的床品和窗帘洁净清爽,不繁复不雕琢,简简单单一如森林木屋自自然然的风格。桌上那本柠檬黄封面的摄影画册《重庆巴南——老巴县最重庆》让我眼前一亮。书香四溢,成了睡前灯下细细翻阅的一件宝贝。
下午小会,大家热衷的话题正好是“读书之乐”,我用山泉洗过的耳朵听到了很多人爱书读书的感悟。文友们各抒肺腑之言,我听得如痴如醉,巴山渝水、故乡的山山水水、古镇旱码头……何不是一本大书,我们用呼吸去读,用脚步去丈量,用兜里全部的钱买走那些山货、野菜和米花糖。哦,还有怪味胡豆,兴盛老街上的一绝,据说这小小的怪味胡豆竟漂洋过海,把最地道的老重庆味道带到了地球的另一端。
雨后的林子,午后有些潮热,彩叶林还没有翠绿得一片深浅,修长纤细的蕨尖探出头来,水灵灵的嫩芽缀着露珠。蟋蟀的低语像是林中的耳语,循着湿润的草木香气,满山的树桠高昂地参差着,鹿角般美丽。
黄昏渐渐降临,天色暗下来,红嘴的鹧鸪偶尔从空中掠过,蟋蟀们叫得更起劲了。我收回心绪,我想仔细倾听,听这大地深处,天地间发出的窃窃私语。
天色未尽,徒步走到院坝中间。一抬头,山高月小,墨色将近的天边竟是一览众山,白天的云海被层峦叠嶂紧紧裹挟,山脊线只露出微微的天光,横空而卧。放眼望去,从左到右,巨幅展开180度绵延大画里,除了各色晕染,迷蒙的水墨画里,少了浓墨重彩,多了凝重灰沉的大写意。云雾缓缓移动,风若有若无地,竹稍微微在动,催眠似的鸟语里,却恍若醍醐灌顶。松林沉默,山神降临。
我是极爱这林中野趣的,层林尽染,满山的金叶皂角、红枫树、金叶水杉等数十种林木,漫山遍野,集合成彩色森林。
傍晚时,文友们三五成群,散散淡淡聊着天,山风清凉,走走停停。一只晚归的白鹭,突然张开双翅,飞过头顶,搅动空中的团团云霓。站在风卷松涛的垭口,目送着百鸟归巢,蓦然想起“风送云为御,云盘山几重?”两句诗来,颇有几分应景。
五月的山中,雨后初晴,满山的新绿发出阵阵清冽,草香、野花香、泥土香,不知名的野生浆果的土腥气浑然一体。人在林中散步,会听得见自己身体里一只钟表有节奏的嘀嗒声,那么清晰,那么有力,恍若梦境。
走着走着,突然羡慕起那饮露水为食为琼浆的蝉,厌倦了晨昏日暮,听腻了山雀放歌,如今缩在樟树细细密密的嫩叶韧枝里歇息。沿着崖边漫步,一边走,一边想,这里,有名不虚传的巴山、巴水、巴泉、巴居……行走巴南,没听过这里的山歌把人灌醉,没学到一句活灵活现的巴言子的人算不得真正来过。
夜里点燃篝火,硕大的柴火堆火光冲天,“噼噼啪啪”发出燃烧的迸裂声。火光里飘出的一串串萤火灰,晶晶亮亮,从我们每一个人眼里散发出神奇的光芒。山里的火堆会唱歌,温暖了暗夜,大家三三两两地围坐。山歌清越铿锵,此刻,接了天地间的灵气,在火光的拍打伴奏下,映红了每一张快乐的脸。
山里的夜,原本就被天籁的气息烘染,日久天长,连星光也藏进了茂密的彩叶林。我想象着十月,熟透了的季节,满山流光溢彩。上帝打翻了的调色板,在一只只镜头里万花筒般移步异景,流连忘返。
思绪被一阵山风拉了回来,沉沉如墨的天地间,歌手围火而歌,时而踩着诱人的音符,蹈之舞之。
夜更稠浓了,十里的蛙声入耳,半山的山风入耳,闭上眼睛,呀!我刚被山歌洗过的耳廓,居然听见了山的呼吸,屏息走向悬崖边,山高月小,丛林深不见底。几颗星子安静地被抛洒在林中小径,万籁俱寂的此刻,山已酣睡,林亦寂寂,这呢喃低语的夜,远离尘嚣自然也无牵无挂了。
眼前的篝火不知被谁又添加了粗硕的柴火,火光冲天,大家的脸也开始滚烫酡红,微醺般地温热起来。
山中一夜,虽然匆匆,但黝黑的山间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草香仍令人心动。夜风清凉,干净的青草混合着栀子花的香气,层层袭来,淡淡的甜香钻进我们肺腑。丰盛一夜,我庆幸换了一只干干净净的绿肺回去。
山蛙合唱,时高时低,忽而进入高亢婉转的声部。我侧耳倾听,此刻,只剩下夜风这只无形的优柔之手,优美地伸向空中,拨动琴弦。不知是琴声太悦耳还是星光太美,大片的黑暗中几滴晶莹剔透的星粒不经意地摇落,从半空飞掷,银鱼般地飞掷入闪闪发光的溪流,水流潺潺,蟋蟀声,鹧鸪声也交织入梦——
我不由得任思绪信马由缰,夜色稠浓处,心渐渐脱落平时紧紧包裹的外壳。火光照亮的山野夜空里,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只有那颗藏起多年的心的顽石,轻轻解放那在泥泞雾霾中浸泡多年的包裹和累赘,一一松绑。
我身边擅长写散文诗的女友翠翠,轻轻寻着栀子花香走向山边的那一片漆黑。她的心,是要在那草叶摩擦着微风的细碎里安静地融化,独对天籁,她的背影融化在凭栏沉默的剪影里。我不愿惊动她天人合一的禅定,我悄悄地走到她一旁,她热情地举起手来,说,“来,过来坐下。”我赶紧答应,两个轻巧呢喃的剪影无语并肩而坐,山色依旧泼墨,少有的寂静凝固在眼前。今晚,夜宿乡野,夜宿在这窗外满山的彩色森林。这一夜,一定整夜满屋的负氧离子,人倦耳寂,酣然入梦。
(作者系中国作协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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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朱阳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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